书名:《一个村庄的食单》

作者:黄孝纪

出版社:广西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2月

节选:

粉皮

在我的故乡,有一种做粉皮的专门器皿,叫锡锅,其状或圆或方,大如米筛,沿高寸许,平底。用它做成的粉皮,又叫锡锅粉皮。在我少年时代,这种锡质的器皿越来越少,代之以白铁皮制作,积习所致,村人依然称作锡锅。

母亲做粉皮,通常是在冬季。她先量取粘米数升,盛于脸盆或木桶,用井水浸泡透,以手指拧米粒即糜为宜,而后在手磨上推成米浆。粉皮是蒸熟而成的,做时架大水锅于灶火上,里面加水,并放置一个木架。母亲每舀一勺米浆倒入锡锅,双手端着边沿一阵摇晃,平底上便摊开成薄薄的一层,随即置锡锅于木架上,盖上水锅盖。火大水沸,热气腾腾,片刻揭开锅盖,一块又大又白的粉皮便已蒸好。母亲端出锡锅,拿一根筷子在内沿划一圈,趁热撕下薄薄的粉皮,摊在长竹篙上,或者以米筛、团筛接着,让打下手的我们拿到屋外搭好的稻草晒棚上晾晒。每做一张粉皮,所需的手上功夫繁多,又是与高温热烫打交道,待一大桶米浆全做好,母亲很是辛苦的。

大粉皮晾至半干半湿,即可进行加工,在母亲的手下,通常能变出许多花样。切成细条,就成了米粉。米粉可即时煮食,也可绕成一团团晒干,留作日后待客之需。用剪刀将粉皮剪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大小如掌,晒干了,可炒,可油炸。也留一些大粉皮不切不剪,用筷子头剖成四爿,在其上四方和中央各点上一朵梅花状的红染,晒干了,收藏起来。

炒粉皮,也是故乡常见的吃法。来了客人,或者自家人嘴馋了,抓一米筛小块的干粉皮,架上锅子,倒入黑沙,淋少许茶油,一同翻炒。大火热沙,粉皮炒得焦黄喷香,膨胀开来,两面鼓着密密麻麻的小米泡。用铁丝捞箕捞出来,漏去沙子,能得到满满一米筛,白白黄黄的,堆得高高。炒粉皮吃起来酥脆,加上本身略带了咸味,嚼起来嚯嚯响,味道上佳。

到了年底的那几日,母亲忙于做各样的年货。新茶油炸粉皮,也是必不可少的美味。锅里的新茶油翻滚着,抓一把干粉皮丢下去,一阵吱吱油炸声过后,油面上顿时浮满了白花花的粉皮,一块块比原先大多了,卷翘起伏,起了无数的蜂窝眼,均匀细密,香味四溢。趁着未炸焦,赶紧捞出来,投放下一把。在最后,母亲总会拿几块点了红染的大粉皮来油炸,圆圆的一大块,雪白雪白,足以覆盖整个油面。

油炸的粉皮,比沙炒的更酥松,更香脆,拿过的手指,满是油光。那些红染如梅的油炸大粉皮,是春节回馈亲友或者家有喜庆时的上好礼品。

……

兰花根

旧时的故乡,各家自制的油炸年货,品种基本上是一致的:兰花根、套环、花片、油糍粑、红薯丝子、油豆腐、圆子、炸猪肉、华肉、华鱼…… 在整个春节期间,这些美味的食品,各家自享和待客,演绎了乡村的传统风俗,幸福着那些消逝久远的纯朴岁月。

兰花根(方言读音),这名称曾让我惊讶又疑惑。这样一种米制的粗糙油炸食品,大小长短如成人的小指,圆柱状,橘红油光,酥脆甜香,本为俗物,却竟然与最具文人色彩的兰花联系在了一起,想来赋予这美好名称之人,定然是别具情怀的乡间雅士。就像乡村的许多事物一样,有其读音,却难以找到与之匹配的合适文字,对于这一样乡间食品,是该写作兰花根呢,还是兰花羹?“羹”者,其基本字义乃是用蒸煮等方法做成的糊状、冻状食物,诸如羹汤、鸡蛋羹。显然,“兰花羹”不妥。兰花曾是故乡茂密森林中的寻常草本植物,其根粗壮,色泽深黄,宛如细长指节,与这种食品极为形似,故称其为兰花根,想来当是恰如其分。

故乡的米制年货中,兰花根的量是最大的,而且套环、花片所用的原料,也与兰花根完全一致,故每户人家在制作这三样东西时,通常会按照八升粘米配两升糯米的比例,一并量取一两斗米浸泡,在碓屋里捣成米粉。

一斗米十升,大约十五斤。一两斗米就是十五到三十斤,且浸泡透后更多更重。这么多米,石臼一次装不下,得分多次捣,过程十分烦琐,是一件很费时费力的活儿,需要一家几个人协作才能完成。记得我年少时,每逢这个时候,我和两个姐姐负责捣粉。捣粉全凭脚力往长方形的石坑里踩踏板,通过粗笨的传导系统,高扬起前方圆柱状的捣槌,不停起起落落,捣击石臼里的米粒。母亲则蹲在石臼边,摆开筲箕、簸箕、团箕、粉筛、小高粱扫帚等一应什物,不断将溅出臼

切兰花根,我也会。只是我切得不如母亲和姐姐匀称。她们将一张张圆皮子,竖切成条,宽若一指,两三条叠起来,再横切成细条,就是兰花根。为防兰花根切时黏在一起,叠面间会涂抹上生米粉。

这时,母亲已在炭火上架上了大油锅,新茶油倒入锅中,足有大半锅。火大油热,白色的油沫翻滚着,渐渐消散,油已红了,油的香味和烟气一同蒸腾。母亲从团箕里抓了几把切好的兰花根投进油锅,哗哗的油炸声顿时响起,油锅像沸腾的涌泉,开了花,热气腾腾。涌泉渐渐平息,炸干了水分的兰花根,膨胀开来,比先前大了许多,密密麻麻浮满油锅,色泽也变得橘红油亮。看看已然炸好,母亲左手拿着铁丝捞箕,右手拿着一双筷子,将这一锅兰花根扒拉着全都捞了上来,弹弹油滴,倒入预备好的大团箕。紧接着,又炸下一锅兰花根。

母亲油炸的兰花根,蓬松酥脆,嚼起来嚯嚯作响,又甜又香。团箕里堆积如山的兰花根,冷却后装入坛子或铁皮桶里,密封起来。记得我家曾有一个红色的大铁皮圆桶,上面有一圆孔,刚好容得下一只手进出,有铁皮圆盖。这桶高三尺许,一人难以环抱,每年专门用来装兰花根,装得满满当当。

整个春节期间,兰花根是故乡人家最寻常的茶点,无论自家人吃,还是待客,或者送礼,都少不了它美味又简朴的身影。

编辑| 杨晓萌

制作|冯雅颖

校对|杨晓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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