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面创作到动画叙事,艺术家彭薇:或许我更像一个导演

作为中国当代艺术中以水墨为材质进行创作的代表,彭薇凭借扎实的传统功底、中国水墨的表现手段和独特的私人目光,将古代艺术资源与当下连接,与世界文明遗产对话,寻求过去与现在间的平衡。她以独有的角度和方式试图消解东方和西方、传统和当代、公共性与私密性二元对立的观念。

她的笔触,东西兼顾,风格鲜明,石头、长袍、绣鞋、女体,当代又传统,透着古韵,显露着一丝丝勃勃生机。在她的画中,常常以古代女子的形象,表现出当代女性的困境与遭遇,从最深处透着一股反叛和桀骜。

彭薇,中国著名当代艺术家,其作品先后被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波斯顿美术馆、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纽约布鲁克林美术馆、香港艺术博物馆、M+美术馆、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中国美术馆、瑞士Sigg Collection、法国DSL Collection、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等机构收藏。

不久前,彭薇将自己最新的创作《我们都需要故事》系列绘画与动画作品带到上海明珠美术馆,在“想象的相遇——《神曲》对话《山海经》”展上与艺术爱好者们相遇。《我们都需要故事》延续了彭薇对叙事的着迷。这个系列作品借鉴于敦煌壁画第61窟的图式,是使用多维度、多媒介叙事的新尝试。

彭薇调侃自己一直在和故事“打架”。2017年,她创作了《七个夜晚》,讲述了七个不同的院落空间在一个夜晚同时发生的不同故事。彭薇将这七个院落空间并置起来,故事在空间的并置部署中铺展。如果说《七个夜晚》系列是在讲述平行空间的故事,那么,《我们都需要故事》则是企图探求纵向空间和横向空间叠加的叙事方式。

或许你很难想象,曾经,彭薇也对绘画里的故事情节不以为然,甚至至今都不喜欢回答“这件作品有什么故事”之类的问题。然而现在,对于“叙事”这件事,她几乎到了痴迷的状态,尤其是最近几年,她对“叙事”产生了不同的想法,在创作中愈发感受到“叙事”的重要性,由此,她给自己的新系列作品取名为《我们都需要故事》,直抒胸臆。“作品的名字源自于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里提到的一句话,‘人类都需要大故事,我们都需要大故事’,我想借由作品去讲那些很难讲清楚的事,从而体现人们复杂多变的感受。”在彭薇看来,随着年龄的变化和时间的迁移,我们对于周围事物的看法,对精神层面的某些向往,都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改变。

在这个系列中,无论动画还是绘画,当艺术家一笔一画地编织,让故事和绘画融为一体时,种种的纠葛、信任、依赖、爱恨、别离、生老病死……一一呈现,那些令人失落、愤怒、难过或是愉快的事,古往今来,貌似相同,又那么不相同。彭薇通过讲述不同的故事,借用真实的或者想象的东西来构架绘画的内容,或许借用艺术或文学的虚构才能体会不明的真实。

作品由若干“塔”空间里层层递进的故事组成,进而衍生出更多的形式。比如小幅绘画和动画,它们既似“塔”的故事的延伸,又似高塔垒砌之后的分解与拆离。塔里面每一层都有递进的故事或者不递进的或者平行的故事。

彭薇对“塔”的概念迷恋已久。舍利塔、巴别塔、伦敦塔、象牙塔,金子塔、雷峰塔……每一个塔都有一种显而易见的象征意义,但对于艺术家而言,它似一个图式,一个对于讲故事来说非常有效的图式。塔是空间的叠加、故事的叠加,抑或是欲望的叠加、精神向度的叠加。在逐层向上的塔的空间中,现实、梦境、神话传说、圣经或佛教故事、人对生的感念或者对死亡的想象……有如碎片,被重构、拼合。

每一个“塔”空间里似乎都在讲述不同的故事,叙述的故事或许跟艺术家本人有关,跟很多人都有关,所以它不太讲得清楚,比如生老病死,比如情感,同时它又可以非常具体,比如某些人在吵架、吃饭、送信,或者睡着了、着火了……一个个看似微小的细节最终构成了一个宏大的叙事。

相较于以往的创作形式,对首次尝试动画创作的彭薇而言,挑战可谓无处不在。做叙事性绘画,更像是导演在编剧本一样,要组合所有的想法、元素。“以前画山水、画石头、画衣服,当你找到一个图示,架构这些作品时没有那么费劲,但是当你要叙述时,要把一些不合理的叙述放在同一个画面上,就像导演和编剧,需要一个脚本。因为动画有时间性,影像是时间性的艺术,你就可以呈现绘画的过程,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情,发生这个结果。当你要把大场面、小场面组织在一张画面的时候,要把故事串联起来,合乎逻辑的同时又能打动人,这并非易事。当我在中国的敦煌、意大利看到那些伟大的壁画,我恍然大悟。这些壁画告诉我,一个有极高的才能艺术家,可以把不合理的故事因为画面而变成合理。绘画与故事在这一刻变得不可分离,让你产生一种强烈的情绪和代入感。” 彭薇解释道,“做动画,更像是去呈现绘画构思的过程,也像是绘画完成后想象延伸,从空间的作品到时间的作品的转化,对我来说既好玩又很难。”

彭薇的父亲是著名的国画家彭先诚,自她忆事起,就开始和父亲学习绘画。她印象最深的,是父亲每天晚上坐在画案前画画的背影。谈及父亲对自己最大的影响,彭薇想了想答道:“应该是做一件事的态度。在我们家,画画是生活里的一部分。父亲是画痴,他的创作不带任何功利性,甚至觉得办展览也是干扰,简单地画画就能给他带来最大的快乐,成为他日复一日最开心的日常。”

《好事成双》系列

从几厘米的小画到几十米的卷轴,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彭薇的创作载体,她总是可以用自己的办法画出来。这就是她独特的艺术语言,从平面到立体,从画石头、山水到画衣服、鞋子,再到《遥远的信件》和《七个夜晚》等系列,一个系列接着一个系列,没有一刻停止过创作。她的作品中的叙事性是一种从隐到显的过程,带有自我审视式的提问和反思。

《七个夜晚》系列

2007年,她曾有一段时间沉浸在做纸塑的快乐中,“那段时间特别想要跳脱平面的 ‘禁锢’,找些有新意且困难的事来做。很偶然地,我捡到两个旧模特,放在家里大半年后,突然发现可以把宣纸一层层地糊在上面,画完以后揭下来,渐渐地就形成了一个坚硬的纸壳,太好玩了,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彭薇给它们取名为《脱壳》,寓意金蝉脱壳。

纸塑 系列

每个阶段的作品对她来说都意义重大,至今,她仍然保留着自己最早的一件作品,“这是我创作的开始,就像我们会留着自己的婴儿时期的照片一样。每个系列我自己都会留几件,因为这些作品凝结了我的时间,它们聚在一起时,拼凑出我的人生轨迹。”

《故事新编》展览现场

过去与现在的对话,一直贯穿着彭薇创作的主线。2017年初,彭薇无意间看到一本明代吕坤些的《闺范》,集合了历史上关于女性道德典范的故事,书中的人物和她平常在古画中看到的那些侍女是完全不同的,那些插图的画面让她震惊,愤怒、悲伤的情绪充斥在画面中,“我当时心想,这可能就是一个真实的社会状况,呈现了一个大的历史背景,这些东西或许是隐藏在美术史背后的东西,特别有意思。”彭薇分享道。于是,《故事新编》诞生。在长达50米的《故事新编》中,她用画笔把这些女性从古代的语境中剥离出来、放大,用黑白水墨的写意方法呈现古代女性生活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们孑然地站立在白纸上,但每个人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令人震惊的故事。

常常有人刻意强调“女性艺术家”这个身份,但彭薇不会被这个标签所束缚,也不会刻意为用艺术的形式“发声”,她只做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只做那些因为生活变化而感悟的创作。“所有的形式都取决于要表达的内容跟主题,其实我从来不觉得我是在做一个装置,或者是在做作品,只是有时必须要用这种表达方式说话而已。”从自身出发,从生活体验出发,随心而作,这就是她一直在坚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