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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层》杂志

□ 本刊记者 沈崴崴︱文

比利安娜,策展人。如果要给出定语,可以这样扩充:比利安娜,今年32岁、来自塞尔维亚、居住在上海、中国当代艺术最引人注目的女性策展人之一。事实上,这个定语前缀,还可以无限扩充下去——

家庭里的另类孩子

比利安娜眼下正在策划一个新展览《当代性:印度尼西亚的当代艺术》,这个大型展览项目会在今年7月23日到8月19日在上海当代艺术馆展出。参展艺术家有20多位,作品创作的时间截点限于1998年印度总统苏哈托下台之后的十年,观察在这风云变幻的十年里印尼艺术家们的思考。

搁在十年前,比利安娜的父母也绝对想不到家里的大女儿会走上这样一条道路。比利安娜说:“我的家庭跟艺术一点关系都没有。父母在德国开饭店,一直想让我变成像他们一样的有钱人。我在上贝尔格莱德大学之前,还考过两三次戏剧学院的表演系。”

关于中国与比利安娜个人之间的最初联系,恐怕要追溯到“小时候”——“跟你讲一个八卦,我小的时候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前世是中国人,那时候我都不知道中国在哪!前些日子我见到一个喇嘛,他说我有中国的气质,我说这只怕跟我上辈子有关吧!”

玩笑归玩笑,到了2000千禧年,比利安娜真的跟中国发生了切实的联系。那一年她从贝尔格莱德大学毕业,因为成绩优异,获得奖学金赴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专业读书。对外汉语的课程结束后,她就跑到华师大的艺术系去旁听。一年后,考上了艺术系硕士,专业是美术史。“那时候我父母非常反对,他们觉得美术硕士是一个没有用的专业。当时还有一笔学费没交,我父母就不给我。我说:那好,我自己来。那三年,我就一边教英文,一边读硕士。”

在贝尔格莱德大学,她学的是“亚洲研究”,期间“跟一个老头学中国书法和国画,学了四年”。在她的华师大时期,艺术系就她一个老外,她曾经试着去画画,但最终觉得“这不是我要的东西”,那时候她在上海各大院校的艺术专业里到处去听课。硕士毕业后,比利安娜本来想回国,正好那时多伦美术馆刚成立,比利安娜上门自荐,成为了多伦美术馆三个月的实习生。

她跟当代艺术的联系、她所寻找的艺术位置,是从多伦美术馆开始,一步一步明晰了起来。

图片:可当代艺术中心《被枪毙的方案》展览现场

离开多伦非常心疼

最初,比利安娜只是想在多伦美术馆实习。“当时我已经试着开始写东西,北京有个杂志《现代艺术》,上海有个《艺术当代》,我自己给他们打电话说我有一些文章,对方就让我发过去,后来这些文章发表了。去多伦面试的时候我把这些文章带上了,当时沈其斌馆长面试我,让我留下了。”

比利安娜被安排在多伦美术馆学术部,和上海艺术家金锋同一部门。“老金那时候每天呆在后面一个小破房间里写,一写就是几万字。我看了就想:我肯定不要当这种人。”

那做什么好呢?三个月实习期满,多伦方面对比利安娜很满意,邀请她留下来。一年后,她向馆长要求成立一个策展部,把策展工作从学术部独立出来,她担任了策展部主任,拥有一个很小的团队,两三个成员。

她在多伦呆了三年,策展部的小团队凭借着一种高昂的理想主义热情工作,“我有很多理想,也想把这个平台做得更好,我们简直什么都做,而且从来不在乎是否有加班工资,完全凭着热情做事。”

2006年5月,上海发生了当时在艺术圈非常轰动的“38个个展”事件,在开展第一天,文化执法部门强行中止了这个展览。之后,多伦美术馆受到波及,馆长辞职。“我把当时手头上最后一个展览做完就离开了多伦。最后那半年真是太糟糕了,馆长是在半年前就走了,换来了另一批人。我在策展部最后参与策划的,是西班牙女艺术家阿莉西亚·弗拉米斯的展览。布展的时候,艺术家要求把墙刷成灰色。第一遍他们刷得不够灰——想节约钱嘛,艺术家要求重刷,他们就把重新粉刷的这笔钱从我工资里扣除了。那个展览之后,我们整个策展部集体离职了。”

现在讲起这件事,比利安娜还是很心痛:“离开之后我其实非常心疼,那是我第一份工作啊。”

独立策展甘苦之路

彻底“在野”的比利安娜,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心情调整之后,2007年1月19日,推出了她作为独立策展人身份的第一个项目《干涉》。

《干涉》是在公共空间里做的一批表演和行为作品,分三天完成,共有9位艺术家参与。向利庆沿路把写有“歪了”字样的箭头标注在歪了的电线杆上;黄奎站在街口,给每个闯红灯乱穿马路的人颁发“优秀市民奖”,附带颁发奖状、5元奖金和一封信;高铭研选择了18个和自己有密切关系的地点,从新天地开始,打高尔夫球;来自意大利的Alterazioni Video五人小组,把一首意大利摇滚配上中文歌词,在外滩演唱,最后被城管拦下来……

这个风格颇有点野的展览事后反响非常不错,一贯喜欢表演和行为艺术的比利安娜说:“《干涉》基本的游戏规则就是艺术家任选城市的任一街头。这个展览既没有空间也没有资金,当时也没有审批,事先也不做任何宣传,做完之后再把图像资料发到网上。连拍摄机器都是借来的,我就花了买带子的钱。因为每个地点不一样,所以才分开三天进行,这样我才有时间去把它们都拍下来。”

如果要严格算起来,比利安娜第一个独立策展的项目应该是《迁移嗜好者》,不过她当时的身份还是多伦美术馆策展部主任。这个展览与东大名创库合作,关注的是在城市迅速扩张下,“迁移”对身份、性别、精神需求等问题的再定义。

2007年,《迁移嗜好者》入选第52届威尼斯双年展独立策划项目单元,“当时就是自己向威尼斯报送项目,《迁移嗜好者》被选中了,因为我住在中国,就成了该单元中第一个来自中国的项目。”比利安娜说。

比利安娜为入选威尼斯双年展的《迁移嗜好者》寻求赞助,还一度遭遇欺骗。有人承诺赞助这个展览,条件是在展览的所有宣传品上印上他公司的LOGO;比利安娜同意了,宣传品付印之后,这个承诺人却人间蒸发,答应赞助的两万元更是不见踪影。

图片:《迁移嗜好者》中的艺术家黄奎

“找资金对我来说是最不习惯、最不喜欢的环节,但是没办法,它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但是,许多朋友、许多艺术机构都是很帮忙的,他们甚至一直都会帮忙。比如做《上海滩:1979-2009》展览的时候,我买的灯不够,就到东大名的仓库里,把他们所有的灯都拿到展览现场去了。比如我需要什么机器了,就会去证大美术馆借。”

做了独立策展人,事事躬亲的滋味比利安娜是尝到了:“找资金、找场地、找艺术家、布展、跟所有人沟通……这些环节里的很小细节,包括请柬设计、开幕流程等等,都是非常繁琐的事情。《上海滩:1979-2009》那个展览的场地是很碰巧得到的,我认识八号桥的一个人,他告诉我八号桥有一个二期工程,我去看过以后觉得可以,就去找他们老总谈,老总说:可以啊,但是那个地方没电,你要自己去拉电;也没有灯,你要自己去买灯。所以一个展览有很多事情都要自己搞定,包括拉电的事要去找包工头谈价钱。哈罗德·西蒙曾经说:策展人不仅仅是一个策展人,还是外交官、谈判者、民工,什么都是。”

图片:《上海滩:1979-2009》展览中艺术家杨振中的作品

很容易就high起来

比利安娜说自己“是个每天有很多想法,很容易就high起来的人”。而她策划的展览,也一个比一个进步,视野更开阔,想法更成熟。2008年,她策展的《FLY飞:小野洋子个展》在可当代艺术中心举办,这个展览名噪一时,是这位著名的列侬的遗孀首次在中国举办的个展。

2009年,比利安娜发起了“奶妈基金会”,成为中国第一个为支持优秀的年轻艺术家及艺术项目设立的基金。“当时就是觉得,我做了这几年的策展人,积累了一些资源可以分散给年轻艺术家,因为他们很缺少机会,基金会可能会对他们有一点帮助。”

奶妈基金会每年甄选年轻艺术家们报送的项目,第一个资助的团体是“双飞小组”,这批80后艺术家一共有八个人,展览《不问路在何方》就是奶妈基金会扶持的第一个项目;今年,站台中国举办的《丛林》展,就出现了“双飞”的录像《不问路在何方》。

今年开始,比利安娜打算给基金会转变一下思路,把资金扶持的重点放在资助年轻艺术家到国外进行短期的入住创作。

2009年9月9日,比利安娜迄今为止独立策划的最大型展览《上海滩1979-2009》在历时一年的辛苦准备之后,在局门路八号桥二期工程里开幕。这个大型艺术回顾展展出了近50位上海本土艺术家的200多件作品,囊括了从1979年仇德树创建“草草社”开始的上海当代艺术30年的实践历程。

为了避免传统回顾展的模式,比利安娜抛却了文献式的展出,完全以呈现昔日作品原样为主导。她一个艺术家一个艺术家去寻访,找到他们昔日那些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而比利安娜思维的成熟和视野的开阔,在这个展览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她说:“这个展览其实是个永远的项目。”在她的计划里,除了已经结束的展览,以及今年出版的《上海滩1979-2009个案》书籍,还要出版一本《上海展览史》,时间跨度也是从1979到2009年;第三本出版物名叫《艺术外的艺术》,把这些艺术家曾经做过的其他门类的艺术品整理出来,“比如艺术家写过的诗歌啊什么的,很多人做过不同的东西,杨旭设计过椅子,胡介鸣早期写过剧本,做过剧场。”这三本书也将全部翻成英文在国外出版。

最重要的想法是,“做《上海滩》这个展览的时候,艺术家们给了我很多文献。有一天如果条件成熟了,我打算把它做成一个对外开放的上海当代艺术的文献库。诱人想查找这段历史的话,就可以到文献库来看。如果有机构愿意合作的话,我会要求这个文献整理的工作必须持续,所以我说这是一个永远的项目。”

采访成为工作方式

图片:比利安娜

已经出版的《上海滩1979-2009个案》,是比利安娜筹备展览时,给诸多艺术家做的专访,以文字的方式,记载了海量的不为人质的历史细节,相当生动好看。

采访是比利安娜非常喜欢的方式,现在也成为她的策展风格。“从《被枪毙的方案》开始,我就采访艺术家,我很感激这些艺术家能跟我谈,我也一直喜欢采访艺术家,因为我看到有意思的人就很想去掏掏他的脑子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这是我的工作方式,到现在我还有很多带子在家里。而且,我觉得,他们的每一阶段的不同想法,可以通过采访有一个最直观的保留。”

说到现在的艺术环境,比利安娜很怀念当年《干涉》展览的时期,一大群人每天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现在大家都不怎么讨论了。”她很遗憾地说。“现在的艺术环境太舒服了,有很多画廊空间和美术机构,我觉得像《干涉》那样比较底层、比较野的展览,是现在的上海缺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