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唯一的一次外国之行是2007年参加卡塞尔艺术展,本以为外国同中国大不相同,下了飞机才知并非如此,他们也有泥土也有树木;他们也有商店也吃东西.这反倒使我安静了下来,那天下着雨,我们在法兰克福的站台等着卡塞尔方面的车来接我们,站台的水泥地上长着一根一尺多长的野草,中国也常见这样的野草,它们大多在荒郊野外,并不能存身于站台,我们在此没有逗留多久,且把这孤独的野草当作法兰克福。

在去卡塞尔的路上,有大片的农田,树木,整整齐齐,就像几何体一样,这使我觉得在外国似乎没有成熟的农业,中国的乡村并不如此,她永远落后,也就永有生机,她美就美在没有治理,随随便便,因而很难走到尽头,她看上去受苦受难却有大欢喜在其中,外国的乡村看上去大圆满了,却走到了尽头。没有什么欢喜可言,中国乡村往往有七八上十棵老柳树随随便便歪倒在小河边,中国的自由同外国的很不相同,外国乡村树木都很笔直,它们似乎还没有懂得曲尽其妙的道理,这是我对去卡塞尔路上见到的乡村的观感。遗憾的是,中国目前的乡村也有走向条理化的倾向,这是我举双手反对的,富裕了就要条理化还不如不要富裕。

卡塞尔是个巴掌大的地方,跟我生活的马鞍山差不多大小,这里似乎有着较为发达的城市文明,在我所生活的城市,处处可见工厂,烟囱,他们的工厂在那里呢?他们的工人在哪儿挥汗如雨呢?卡塞尔最打动我的是地面,我没有带相机,如果带了可以把卡塞尔的校园,住宅区,教堂门前,大街小巷的路面全都拍下来,同苏州园林的路面做一个比较,真的可以做一篇好文章,为什么呢?因为卡塞尔路面的图案花纹都不一样,不能说花样百出,也可说绞尽脑汁,不像我们中国目前的路面全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毫无变化,全然不动脑筋。中国现在所有的城市,连上海博物馆门前的路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而苏州园林里我们老祖宗所做的路则条条不相同,这次在卡塞尔看到他们对道路的态度使我不由得生起我们连在道路上都懒得动脑筋的感慨。

卡塞尔艺术展无一件使我有震撼之感,我的先贤所讲的据于德,游于艺在此毫无反映,这些仅仅是一些游于艺的舍本逐末的所谓艺术品罢了。文嘉说他父亲文征明晚年“树两桐于庭,日徘徊啸咏其中,人望之若神仙”,这在西方绘画里实在看不见,卡塞尔上的艺术品除了与利益相关,哪一件望之若神仙呢?惟有那些来自清代的木椅给我留下了难以泯灭的印象,他们散落在各个展厅,虽已身处异国也自成乾坤,好像一种纤细谦和的声音,实在而又飘忽不定,这种使物达到天成境界的,惟中国使然,不知比墙上的绘画作品高妙到哪里去了。

在卡塞尔的最后两三天我心急如焚,想要尽快回家。七天以后,在上海的大巴车上我看见卡塞尔的七天,帮助我发现连上海也是粗制滥造,没有一个细节值得流连忘返,没有一个细节值得拍照研究,人们只是弄出一个大概仿佛的样子,就戛然而止――一个大概仿佛的上海,它的过去,哪怕在民国,也并非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