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不知老将至
——父亲、军人、画家盛杰远纪事
盛蕾
植根于“艺术沃土”一九三二年农历十月十日,在杭州西子湖畔荷花池头,国立艺专的教工宿舍内,诞生了一个小男孩,他就是我最敬重的亲人、我的父亲盛杰远。长期在艺专任职的爷爷在欣喜之余,忙请算命先生为父亲排了“八字”,说“五行中缺木、火二行”。于是爷爷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叫“炜森”,又按盛氏宗祠家谱排下来,学名“杰远”,可家里人都习惯地叫他“阿炜”。由于家庭环境的熏陶,父亲从小就喜欢画画。六岁时,爷爷把他的习作带到国立艺专,请潘天寿先生指点,潘先生说:“这孩子有灵气,将来可以造就的。”同时指出“学习中国画,要先学用笔、用墨,只有笔墨基础打牢了,才能把中国画学好……”,一席话对父亲的启发很大,使他终生难忘,他经常到爷爷办公室里去观看爷爷和雷圭元、李霖灿诸前辈“搨搨儿”(杭州方言:闲聚挥毫助兴)。父亲一边勤奋地临摹古画,一边学习艺专老师们的作品,加上爷爷的不时指点,使他在学习传统绘画方面奠定了较好的基础。就这样,杭州国立艺专西子湖畔这块“艺术沃土”养育了他,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艺术的种子。父亲小时候是比较淘气的,经常出没在孤山哈同花园国立艺专的校园内,与小朋友一起爬树,做游戏,一起玩捏泥人。有一次被刘开渠先生看见了,拍着父亲的肩膀说:“你长大了可以当个雕塑家。”数十年后,为了办画展,父亲去刘老家中,请他题《盛杰远画展》五个字,刘先生夫人程丽娜说:“阿炜不当雕塑家,成了画家了。”刘老风趣地说:“反正阿炜与艺术有不解之缘,我没有说错的。”父亲六岁学画,八岁学戏,因为家庭的熏陶,在杭州国立艺专任职的祖父既爱绘画又酷爱梅派青衣。《岩石秋瀑图》78×66cm
上世纪三十年代,在艺专的除夕晚会上,他和著名画家李苦禅、关良合演《打渔杀家》,扮演梅派青衣肖桂英。抗日战争爆发后,逃难到乡下,祖父说,其他东西可以丢,留声机和京剧唱片不能丢!由于祖父的深刻影响,使得父亲从小受到京剧和书画两大国粹的艺术熏陶。父亲常说,京剧和书画是中华民族国之瑰宝,有许多相通之处。如京剧与国画的虚拟性与写意性是相通的,一根马鞭代表一匹马,四个跑龙套也可以代表千军万马,开门关门都是虚拟的;青衣的水袖可以做出千姿百态的各种动作,都是大写意,国画的计白当黑也是大写意;再如京剧的脸谱,有非常丰富的色彩,是国画大可借鉴的。有一次父亲想画一幅彩墨荷花,结果画坏了,他沉思良久,利用原来的构图,“画龙点睛”似的变成了京剧《霸王别姬》中的霸王,真乃神来之笔。抗战爆发后,父亲全家避难在温州、丽水一带,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了,全家人又回到了杭州。父亲就读于杭州市立中学,并去国立艺专旁听国画课,与艺专同学有了接触。《秋岩叠翠》68×68cm
1947年浙江大学学生领袖于子山惨遭国民党特务杀害,在城工部地下党领导下,开展了“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的学生运动,在大学生们的组织下,父亲与一批青少年半夜里刻钢板、画漫画,油印小报上街张贴,冒着被抓被杀的危险参加战斗,父亲充分运用了战斗的武器——漫画的作用。由于年纪小,父亲未能与表兄同去参加新四军,但心里却是盼望着参加人民军队。1949年5月,终于迎来了杭州的解放,怀着满腔热情的父亲,毅然投笔从戎,参加了陈毅为校长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军政大学,从此开始了完全崭新的军人生活。《山之歌》70×68cm 2004年
华东军大毕业后,父亲被分配到军委总参工作。1957年,军委总部决定,需要派一部分干部去福建前线,父亲带着强烈的绘画欲望,主动申请到沿海的山头、海岛去,寻找艺术源泉。从福建沿海的黄歧半岛、平潭岛,南至东山岛和大瑁、玳瑁诸山和海岛,他工作生活了十三个年头他认为这是“师法造化”的极好机会,常常在黎明前登上山顶,去观看日出和云霞的变幻。在飓风来临之前,去体察风云和海涛的咆哮,观察嶙峋多姿的山石峰峦,体验山峦海岛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积累了大量的生活素材,为他以后的描绘祖国山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正当他利用工作之余,潜心研究山水画的各类技法时,一场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文化大革命”在全国掀起。文艺界“破四旧”,批“黑画”的逆流也影响到部队。领导劝父亲不要再画国画了,已经画的也要烧掉,并让他去画“红海洋”的大量宣传画。一颗刚刚要出芽的艺术种子,就这样被埋没。但是父亲并没有失去信心,常常利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人悄悄地关起门来在屋内练笔练墨,到白天又将画稿烧掉。还经常利用深入前沿部队查哨、值勤的时机,带着小本子去速写,去观山看海,有时采取白天默记,晚上回来作画的办法,仍然笔耕不辍……《融雪之春》88×68cm 1993年
迎来迟到的春天1976年“四人帮”被粉碎,一颗久埋在父亲心底的艺术种子,就像火山迸发一样,喷薄而出,他终于迎来了迟到的艺术春天。这时的他已经四十五、六岁了,他说要用“只争朝夕”的精神,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重新焕发艺术青春。于是他白天画,晚上画,日以继夜,笔耕不止。他翻阅不少古今中外名家的字画,同时广交良师益友,专程去上海表姐夫程十发先生家,去杭州浙江美术学院拜访陆俨少先生向两位大师学艺,聆听大师们的教诲,画了一大批以山水为主的国画。为了广泛听取观赏者意见,他竟不顾疲劳,于1985至1987年接连在福州、南京、上海举办个人画展,博得了前辈和行家们的好评。父亲有五件作品在第六、第七、第八届全国美展上入选和获奖,并被吸收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成为南京军区师职专业画家。他的事迹被编入《东方之子》和《世界名人录》,并被评为“世界杰出华人艺术家”。就这样,他在中国画深奥的艺术殿堂里,勇于探索,勤奋耕耘。母亲陈书瑛出身大家闺秀,军委卫生干部学校学习毕业后在军委总参工作,因为跟随父亲到福建,调任福州军区总医院任护士长。为了给父亲的画拍照,她退休后钻研摄影,如今已经是福建省摄影家协会的会员。父亲多年在高山沿海奔波创作,与家人聚少离多,但是在我和哥哥心中,一直笼罩着温暖的父爱阳光。我中学就开始在省游泳队集训,周末才回家,16岁上大学,又到北京读研究生,父亲的艺术学养和母亲的贤淑慈爱却始终滋润着我的心田。父亲是一位既继承传统又勇于创新的老艺术家。在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具象与抽象,水墨与色彩的结合上不懈努力,艰辛跋涉,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至今的数十年里,他画了数以千计以墨彩为主的中国画,取得可喜成果。山水画大师陆俨少评他的画“能以新意擅写山水,色墨淋漓,出于想象之外,而得幽深之致,一去前人陈法,一望而知为国画者,为可贵耳。”程十发先生 题词
程十发先生评他的画是:“集万家之法,自成一法,变而不离其宗,见匠心之独用。”著名作家郭风先生在我父亲的画集序言中有一段极为精辟的论述:“从杰远先生的画集中,可以看出他不仅视野开阔,目力敏锐,而其艺术的表现也极为丰富多样……他善于吸收西方绘画的精华,对于油画、壁画、水粉画、艺术摄影乃至电影蒙太奇艺术的借鉴和运用都有独到之处。……他所表现的山山水水或色墨淋漓,或绚丽多彩,洁白无暇,意境深邃,置身于他的画卷中,仿佛走进了一个没有污染的净化世界,给人以极其愉快的美的享受,引起无限的遐想,从而使自己的心灵得到升华。”然而,父亲并没有陶醉在已经获得的成功中,虽然已进入耄耋之年,但仍然“丹青不知老将至”。他说“我是一颗迟发的艺术种子,步入中年之后,才迎来了一个美好的春天!要更加奋发努力,去探索中华民族的无限深奥的艺术瑰宝!”从他这段话中,我们能够感受到父亲那颗充满活力,依然年轻的火热的艺术之心。著名书法家赵冷月曾为父亲的画室题名为“晚香居”,愿父亲老人家的晚年犹如梅兰竹菊,气节挺拔,幽香溢远……欣赏盛杰远的画
郭风
欣赏好画是一种极为愉快的美之享受。就文艺创作而言,欣赏好的画可以取得美学上的某些启示。近日有缘观赏军旅画家盛杰远先生之画作,深感受益匪浅。从杰远先生的画卷中,可以看到画家对于追求社会生活和自然现象之美的敏感和个人特具的感受力。中国的名山大川,如黄山、大海、塞北;如武夷、庐山;如雪景和树木景致,人人皆曰美,但画家是通过其独特的观察和敏锐的感受而摘取其美,以表现于画面。鼓浪屿海边的深巷,福州台江的古老木屋,从童年回忆中寻回的杭州某一小街,画家均能从中发现美,以表现于画面,而成为一首抒情诗。从杰远先生的画卷中,可以看到他不仅视野开阔,目力敏锐,而其艺术表达手法也以为丰富多样。他不仅于吸收传统画法之精髓,也可以看出,他从当代画家的画卷中吸取营养。张大千、刘海粟的泼墨泼彩;陆俨少、程十发的笔墨线条;郑乃珖的设色勾勒;台湾画家刘国松的重已经、,满构图,他均能吸收溶化,成为自己的血肉,成为表达祖国大好河山的特有手法。杰远是以中国画见长的,但它善于吸收西方绘画的精华,他对于油画、壁画、粉画、艺术摄影乃至电影蒙太奇艺术的借鉴和运用都有独到之处。从杰远先生的画卷中,最难能可贵的是,可以看到画家的一颗赤子之心,对于祖国山河大地、美好江山的爱之真挚、眷恋之情。他所表现的山山水水,或色墨淋漓,或绚丽多彩,洁白无瑕,意境深邃,他不仅画祖国的名山大川,更画了许多无名的山川胜景,他说:祖国的山川,每一寸都是美丽的。由于工作的关系,他曾经长年地蹲山头,守海岛,积累了丰富的素材。置身于他的画卷中,仿佛走进了一个没有污染的净化世界,给人以极其愉快的美的享受,引发起无限的遐想,从而使自己的心灵得到升华。我对于绘画,仅仅热爱而已,对于绘画艺术的特点和它的规律,完全不懂。仅从绘画爱好者的角度,谈自己的一点粗浅看法,以就教于杰远先生和他的画的爱好者。1985年在黄山写生天都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