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看吴建楠的雕塑作品,你可能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俊朗清秀的年轻人与他作品中的理性与老练联系起来。初见建楠,他甚至有些腼腆,但脸上的笑容自然而又温暖。他不爱说话,但一旦谈到艺术,则瞬间转换,语调沉着而层次清晰,显示出与其作品一致的成熟与理性,寥寥几句,就能把一个略显绕脑的艺术逻辑剖析的条清缕析。
吴建楠在丹麦Poulsen画廊的展览
30岁的吴建楠已经是纽约艺术圈的“老人”了,2014年从中国美术学院雕塑系毕业之后,又求学纽约艺术学院雕塑系,并于2016年获得硕士学位。在著名艺术家杰夫·昆斯工作室历练两年之后成为全职的职业艺术家,又先后加入了美国国家雕塑协会与美国奖章雕塑协会,目前任教于纽约艺术学院。多年的海外游历,让建楠对东西方文化的融合与冲突有着敏锐的直觉和判断,他认为在生活中“冲突”无处不在,优秀的艺术家能够将有张力的“冲突”作为自己艺术创作的源泉。
在他最近几年的系列作品“地铁系列(Subway Series)”、“自拍系列(Self series)”以及 “乡村爱情系列(Country Love series)”中,这种主张都可见明显的端倪。在“地铁系列”作品中,吴建楠利用浮雕、舞台布景、与传统绘画构图,将众生相一一刻画,步履匆匆的白领、疲惫不堪的工人、无所事事的流浪汉……他们碰撞着、拥挤着、挣扎着,在狭小的车厢内每日聚散和离合,肢体与思想都真实地“触碰”彼此,产生“冲突”的机遇却又一触即散。透过艺术家解剖刀一样的雕刻,呈现出一幕幕“众生皆苦”的悲悯图。“自拍系列(Self series)”则更像吴建楠与世人开的一个小玩笑,自拍美颜在社交圈内大行其道,每个人都喜欢呈现完美的自己,但艺术家却通过“鱼眼”镜头将自拍的表情夸张、“丑化”处理,将一张张普通的众生面孔呈现出滑稽的戏剧效果,将当代人内心孤独的“冲突”风轻云淡地化解在反讽的喜剧之中。
“New York New York”, 2016, 树脂,152×130×28cm
作为一个在国际上屡屡获奖的艺术家,他却从不讳言自己的东方身份,他对于“标签”式称谓从来没有执念,他认为所谓的“艺术融入”不是去追随、求同,艺术交流本质上就是一个“求异”的过程。
在这种自信下,吴建楠从不认同在雕塑艺术上所谓的“中西差距”,他认为,所谓的差距是缘于文化体系的不同,没必要硬把另为一套体系的标准套在自己的脑袋,他在意的是自己的雕塑语言、自己的价值表达,并不刻意追求某种风格或者流派。
“自拍系列”作品
吴建楠的雕塑有着锐利的力量,却体现出温润的诗意,内涵直指人心,却不直接碰触心灵的痛处,而是给你一种视角和线索,让你自己去观察去思考去体味。在“Collisions”个展上的《乡村爱情》系列作品,是他最近的创作系列。在这个系列中,吴建楠将“冲突”的张力延续到了作品的内外,一方面,他用优秀的叙事技巧与作品创作技巧,创造出中国东北乡村生活中那些亲密又有些许平庸的小故事和个性鲜明的小人物中的场景冲突与内心冲突;另一方面,他将东北“乡村爱情”中众生相的纯粹与天然呈现在繁荣、奢华的纽约,建立了一种特殊的艺术“场域”,形成了一种多维多元的“碰撞”。
“Collisions”展览现场
“Collisions”个展在纽约开幕之后,引起了众多主流媒体的极大关注,《METAL》杂志在评论中认为,在纽约的雕塑个展,吴建楠使他的作品在描绘中国农村集体记忆的生动场景的同时,与更大的视野相连;《Beautiful Bizarre》杂志则表示,吴建楠拥有探索日常生活的极大耐心,随着每个角色的戏剧性展开,象征着人类本性的东西被捕捉和发现,这无疑需要巨大的艺术冲动与创造力;纽约艺术学院院长、著名艺术家、策展人彼得·德瑞克认为,Country love 系列作品展现了吴建楠令人惊叹的技巧和杰出的天分,他怀着一种大悲悯的创作心态,他以完全平等的视角来对待故事和人物的态度,他看待这些故事时就像在照镜子,他的雕塑从不贬损他的人物,只是剥开层层遮盖,穿透他们的生活之墙,展现他们的对生活的热情与对未来的向往,整个作品充满了人性之美。
“Country Love:Gang War”,2020,树脂上丙烯,木,金属,36×36×5cm
吴建楠作为年轻的旅美华人艺术家,已经引起西方主流艺术领域的广泛关注,他于2019年被授予加拿大伊丽莎白·格林希尔茨基金会大奖,2017年被美国国家雕塑协会授予Dexter Jones大奖,2016年被授予美国Compleat Sculptor奖项。2020年入选由洛杉矶邮报评选的全美华人“30 Under 30”榜单。他的雕塑作品被中国《雕塑杂志》评为2019年最佳原创作品。在马里兰州的西诺丁汉学院、纽约第一银行画廊等多地举办过个人艺术展,其作品通过各展览以及纽约苏富比拍卖中心、迈阿密Art Miami艺博会、纽约Art New York艺博会、丹麦Art Herning艺博会等被众多机构和个人收藏。
“Country Love:On My Way”,2020,树脂上丙烯,木,金属,25×28×6cm
在“Collisions”的吴建楠雕塑作品个展闭幕之后,我们有幸采访了艺术家。
Q:杨敏(《收藏》杂志社总编)
A:吴建楠(著名雕塑艺术家)
Q
建楠您好,大家都知道您的个展“Collisions”在纽约时代画廊上个月刚刚闭幕,请您简单介绍下本次展览的情况。
A:
您好。这次展览的作品是我过去两年里的创作,以浮雕小品为主。主题都是关于中国东北乡村的一些日常生活场景。作品通过比较具象的形式和叙事性的语言描绘了当代中国乡村的“人”与“物”和乡村文化,尤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在外来流行文化与本土传统风俗碰撞下逐渐产生的新变化和新社会关系。
展览有幸请到了纽约艺术学院(New York Academy of Art)院长彼得·德瑞克(Peter Drake)担任策展人。
“Trilogy Ⅱ”,2020,树脂上丙烯,木,金属,20×25×9cm
Q
我们也注意到您之前的雕塑多以城市题材为主,而这次展览主要以东北乡村人物与场景为主,这出于一种什么的考虑与动机?这两种题材的作品在创作上有什么异同或者说突破吗?
A:
对。之前的城市题材大多关于“纽约”和“纽约地铁”,创作的初衷更多是来自于一种初来美国时对新鲜文化环境的兴奋感。而“乡村”题材更像是在异乡呆久了之后对自己成长和记忆源头的回溯。因为我本身出生并成长于东北,从小浸染于那边的一些生活方式和特色文化,比如小品。所以在雕塑中我也加入了一些当地影视作品中的人物,希望将这些形象可以作为视觉符号,成为一种重新将我和自己的成长记忆联系起来的方式。
我觉得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抽象还是具象,作品归根究底都是自己在一段时期里心理状态和生活状态的真实反馈,题材和形式只是一种表达途径。“纽约地铁”系列在表达上会偏“旧”一些,而“乡村”系列更加直接,很像当下互联网的视觉语言。我觉得每个阶段身份、状态、兴趣和性格的细微变化都会体现在你的作品里,作品不会说谎。所以我只在有强烈愿望和冲动的情况下才会开始一件作品。与其相比,技术上的东西会更容易实现一些。
Q
这次展览以「COLLISIONS」为名,您想表达什么?
A:
COLLISIONS,字面意思是冲突、碰撞。用在本次展览中,我想第一是作品本身内容里的冲突。即我的雕塑中表现的生活场景和故事,都是建立在一种外来流行文化与本土传统风俗之间的冲突之上。比如农村小青年在河边做直播,妇女在村口拍照,或因攀比而引发的群架等等,归根结底都是文化碰撞下产生的新变化和新社会关系;第二,是作品和观者之间的“冲突”。最初我想在纽约这个环境下创作关于东北乡村主题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想看看当一个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西方人看到这些他不熟悉的甚至违背视觉经验的元素符号和生活方式时的反应,他们的关注点会在哪,会不会更客观或者说更多关注在形式本身?同样的视觉符号在不同的语境中一定会产生不同的化学反应,甚至叠加出超越图像原本的含义,这是我期待看到的。
“Country Love:Big Show”,2020,树脂上丙烯,木,LED灯,18×23×8cm
Q
您认为您的雕塑属于哪种风格?如何看待风格与语言的问题?
A:
我觉得在雕塑艺术的属性中视觉永远是第一位的,也是最有力量的。我不喜欢说明书式的或者需要大量文字解释的表达,也不喜欢背负太多目的性和功能性的作品。我认为雕塑家做创作要有自己的“语言”,但不能刻意去营造一种“风格”。雕塑“语言”来自于艺术家骨子里和性格中的特质,而“风格”只是流于表面的一种包装。对我而言,创作的过程对我来说跟结果同样重要。我希望自己在整个过程中都是愉悦的,有一个“玩”的状态。这也是我选择做或者不做一个项目的标准。
作品“Untitled”细节,2020,树脂上丙烯,木,41×38×9cm
Q
您做过2年著名艺术家杰夫·昆斯的助手,您从这段经历中学到了什么?
A:
是的。我2016年刚刚从纽约艺术学院毕业,需要一份工作来向职业艺术家过渡,就去应聘了他工作室的职位。他的工作模式与普通艺术家区别很大。创作上,通常由他向我们提出想法后先做出效果图,再由助手或指定的公司来实施。在作品的经营方式上类似于股票交易的投资模式。每个月定期会有商人、明星和媒体来工作室参观。
我个人并不是他作品的拥趸,但我非常尊重他的艺术在那一特定历史阶段产生的巨大影响力。如果你跟他交谈过,透过眼睛你就会发现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也就不会奇怪为什么他在80年代会做出那样的作品,并在后来取得那些成就。虽然他是一个比较有争议的艺术家,但在一些方面还是让我学习到很多。比如对于细节和质量的执着——石膏材料混合的比例要精确到0.00克,所有翻模用水必须是饮用纯净水,雕塑表面的每一条肌理都要拍照留底,一件作品的同一部件要做出7、8套然后从中选出最完美的那一个......等等。总的来说那两年还是很有趣的。见识到了国际一线艺术家的工作方式,学习到了很多新的技术和材料,也认识了一些有着差不多背景的朋友。后来因为想花更多的时间在自己的作品上,我就在2019年初辞去了这份工作,正式开始全职创作。
杰夫·昆斯工作室
Q
通过这段经历,您如何看待东西方,在雕塑艺术上的差异或者说差距?
A:
对于东西方雕塑艺术,我认为主要是体系不同,但并不存在“差距”一说。中国和西方的雕塑有各自的历史文化基础,中国的造型艺术也有自己独特的审美传统和特质。中国艺术家的雕塑其实在我看来是非常有“辨识度”的。不谈高下不论好坏,我觉得这些作品在各自的体系内都是成立的。问题是我们是不是一定要拿西方的规则和标准套用在自己的身上?美国近些年涌现出了一批非常优秀的非裔艺术家,像Kara Walker,Simone Leigh,Kerry James Marshall等,他们发展出了一套以黑人作为作品主体的很有民族特色的表达方式和语言,这种文化自信是很值得我们学习的。
Q
我理解您的观点。但实际上差异还是存在的,比如,国内的雕塑还是以具象与意象表现为主,而国际上主流雕塑似乎已经进入了抽象、观念与装置领域。
A:
我觉得这个问题可能要分两个方向来讨论,即传统的“学院派”和当代艺术领域。中国的学院派艺术因为往往要承担一定的功能性,所以在面貌上以具象和浪漫主义为主。在美国也有这样一小部分艺术家始终坚持着古典主义的规则,他们的作品流向同样是具有纪念性的公共空间或私人定制。
在当代艺术领域我觉得很多人可能会有一个误区。如果你现在去纽约切尔西的一线画廊区看一圈,会发现大部分还是以架上绘画和雕塑为主,而其中具象作品也不在少数。抽象作品虽然仍然占据多数,却早已没有了在上世纪60年代在美国的风靡程度。反倒是具象艺术近些年有重回主流的迹象。所以我更愿意用“百花齐放”来形容。而国内近些年装置、行为艺术的井喷却让我有些惊讶,在数量上似乎已“赶超欧美”,特别是年轻一代艺术家的作品,希望不只是来源于对“潮流”的嗅觉。
“Trilogy Ⅰ”,2020,树脂上丙烯,木,23×30×10cm
Q
在纽约这种当代艺术前沿阵地,您是如何完成从“中国艺术家”到“国际艺术家”的身份转变的?
A:
我觉得无论是“中国艺术家”还是“国际艺术家”,都只是一个标签。特别是对于80末以后这一代人来说,因为从小就是在西方流行文化的包围下长大的,相对于我们上一代中国人初来美国时“另一个世界”的感觉,我们的感觉最多只是“另一种空气”。与其说是转变,我觉得这更像是一个自我认知的过程。即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并可以正视和坚持这些差异,比如文化、习俗和性格等等。
就像2017年我和Bruno Walpoth、Peter Simon Mühlh?u?er还有Alex Rane在意大利的雕塑四人展,我们四个人来自四个不同的国家,作品面貌和材料也完全不同,但正是这些差异间的碰撞才是那个展览成立的条件和意义所在。艺术交流从不是一个“求同”的过程,用鲁迅的话说,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所以,在纽约每个艺术家都在强调自己艺术上的独特和个性,因为他们知道只有“最特别的那一个”才会被人看到,而不是在乎你的身份标签。
2017年意大利“Material Matters”四人雕塑展现场,艺术家Bruno Walpoth(右一)、Accesso画廊总监Brad Brubaker(右二),艺术家Peter Simon Mühlh?u?er(右三)、艺术家吴建楠(左三)、艺术家Alex Rane(左一)
Q
您在国际雕塑艺术领域实际上已经被看做“最特别的一个”而屡次荣获国际艺术大奖。您如何看待这些奖项?
A:
谢谢您的赞誉。获得国际大奖赛对于一个年轻艺术家自然很重要,但我认为,对于一个艺术家而言,保持艺术的初心更重要。我在乎结果,但更在乎过程中创作的快乐。在我获得的众多奖项中,我更看重2017年美国国家雕塑协会(National Sculpture Society)颁发的Dexter Jones Award。这个奖项每年只颁发给一位40岁以下在浮雕方向有突出成就的艺术家。当时我刚刚毕业,第一次获得一个国家级行业的认可,还有一笔可观的奖金,这为我之后走上职业道路给予了很大的信心。
其实,我觉得比奖项给予我更多帮助的反倒是一些教学和驻地的经历。比如我之前在马里兰的西诺丁汉学院教课,在法国的吉维尼写生半个月,在意大利的卡拉拉做了一个月的大理石......与世界上不同角落的人交流,了解他们不同的生活方式,会让你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并可以包容任何事物的存在,这种心态对我的生活和创作都很重要。
2017年美国国家雕塑协会(National Sculpture Society)颁奖现场
Q
在未来几年有什么计划?或者新的创作系列?
A:
从2021年1月美国的新学期开学,我会在纽约艺术学院任教浮雕课程。三月份我的几件作品会在德国波恩的Bonner Kunstverein美术馆参加一个展览。
我计划在学期结束、疫情好一些后回国待一段时间,受疫情影响很久没有回去了。创作方面,未来可能会做一些更偏超现实或者表现主义的东西。我的计划是之后会结合一些3D打印方面的技术。这也是我打算明年回国待一段时间的原因之一,技术和材料上的想法在国内会更容易实现一些。
Q
好。我们期待您的新作品早日面世。
A: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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