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人的美术史意义
文/王犁
黄宾虹借姚惜抱论诗“五十年后方有真评”之说,讲到对美术史的判断需要时日,有些超越时代的贡献,要五十年后才有理性的认识,其实这也是隔代修史的道理,站得远反而有个合理的判断。
武打 35cm×35cm 2015年
饭在锅上步灵山 100cm×130cm 2014-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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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对艺术热心的朋友问我,按你对当代艺术的熟悉程度,你觉得当今画家中有历史上留得住的人物吗?首先我质疑自己对当代艺术的熟悉程度,但仍存的那一点血性,也让我试着鼓起勇气回答朋友的问题。
打焦赞 70cm×70cm 2016年
渔光曲 35cm×35cm 2013年
真不好判断如大江大海般的历史,就如齐白石之于陈师曾、林风眠、徐悲鸿、老舍,黄宾虹之于他的南社同仁和傅雷,这种高山流水琴瑟齐鸣的境界,真可堪称美谈与绝唱。对美术史的小河小溪好判断吗?其实也不容易,关良之于美术史的意义,陈子庄之于美术史的意义,估计到现在仍在等待“五十年后方有真评”的价值判断。而那个年代的齐白石就看到了关良先生的价值,那个年代的潘天寿也看到了陈子庄的价值,这是何等的厉害!艺术有高低之分,有雅俗之别;高看低一目了然,低看高模糊不清;雅看俗无可奈何,俗看雅熟视无睹,更何以与人道?我做不到高看低,自己就不够高;也做不到雅看俗,自己给自己“雅”的定位,其实就是这个年代的一种大俗。
小放牛 70cm×70cm 2016年
深山小院 35×35cm 重彩 2016
那一点仅存“青梅煮酒”血性的依凭在哪里?或许可以利用对近现代史的梳理,找出一些并不久远的规律,除去一些不可判断的高,放在大概的位置;当然我们也可以剔除更多可以判断的低,剩下值得讨论的地带,而不是顺应我们时代近乎喧嚣的潮流一起鼓噪。
彩几何人像 木雕 1994年
丁立人老先生是典型的非主流。丁立人的上学经历和就业经历,仿佛不是生活在我们熟悉的二十世纪,他活出了他自己的一个世纪。1949年前的战乱,1949年后的政治运动,都好像没有波及和打断他艺术探索的轨迹,把他放到整个二十世纪中国艺术家的处境里去讨论,时代的轨迹再怎么动荡变化风云际会,艺术家丁立人仍然像个任性顽皮的孩子。丁立人先生远离主流的生存选择,也远离了主流的起伏波折。
河马 印钮 1994年
对坐 印钮 199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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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出生的丁立人先生,六岁开始画画。有舅舅贺鸣声、表哥方正中在上海美专求学,还有他们的同学王伯敏、陈曼声等常来家里,自小就有一个艺术的环境。
人参果园 35×60cm 重彩 2019
猴与蝗系列之八 35×60cm 重彩 2019
丁立人从小爱在园子里看虫子,家里养着各种各样可以养的虫,对养蜂等生物有关的知识也感兴趣,中学期间受生物课老师的影响,1950年考上了南京大学生物系;上学后经不住艺术系的诱惑,吊起了他与生俱来的艺术基因,本以为可以校内转系,转系不成只好退学。同年考上中国美术学院的前身中央美院华东分院,现在查看当年的学籍名单,还留有丁立人的名字,成为中国美术学院五十年代初入学的老校友。
猴与蝗系列之二十四 35×60cm 重彩 2019
猴与蝗系列之二十一 35×60cm 重彩 2019
1951年杭州国立艺专的教学氛围,不是他想象那样近乎艺术的天堂,我推想不出那个年龄段的丁立人,内心哪来这么强大的力量,居然第二次退学回家。在现在的回想中,他当然可以想到“艺术的可爱,但学习艺术太可气;画画是快乐的,但走画画这条道又太伤心了;艺术是纯洁的,但是摆脱不了人为的干扰。”二十岁年龄的半大不小的青年,除了执着的艺术追求以外,相信还有来自社会、家庭等现实的压力。让笔者想像现在面对的这位随和的前辈,年轻时是多么的任性不羁和个性张扬,让中国美术学院校史上有这么一位“三个月学龄”的校友。
猴与蝗系列之十八 35×60cm 重彩 2019
猴与蝗系列之六 35×60cm 重彩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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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凭着对绘画简单兴趣的年轻人,从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退学后在家一年的折腾,成为丁立人一生中艺术创作生涯的自觉。“一年时间不长,工作量可不小,除了外出写生,回家还要搞创作,这却是主要的独自探索,没有限制,五花八门,实验种种表现方法,以求在构思、立意、造型、色彩上有突破。此外,在材料以及工具上也做出了些大胆的尝试。总之,画得随意,画得专注,画得痛快。通过实践,得出结论:自学艺术是完全可能的。”丁立人先生一直认为不仅是艺术,文学、哲学、历史、地理乃至数学等自然科学都可以自学。这种自我的觉醒和没有太多学院教育直接进入创作的状态,让我想起巴黎画派的群星,虽然甘苦自知,言说起来更多波西米亚的浪漫。
猴与蝗系列之三 35×60cm 重彩 2019
猴与蝗系列之十 35×60cm 重彩 2019
生存是本能,生活是现实,感性过后,便有理性的思考,艺术的至高无上,但不能成为谋生手段。人每天要吃饭,必须有一个工作来养活艺术。因此,还得走上大学的路,上理工科大学最有保障。经过近半年的复习,丁立人又考取山东大学水产学系。1952年,丁立人第三次踏入大学的校门,青岛两年的大学生活,丁立人受益的不是专业必修课和选修课,而是提琴和钢琴的学习体验,还有青岛美丽的风景。
人与兽系列之二十四 100×130cm 重彩 2018
人与兽系列之二十三 100×130cm 重彩 2018
三次进大学,三次都没有毕业。丁立人的这种变更、求变,大概是基因决定的。基因是父母给的,他的父母恐怕也有这种基因,因此活法相同,这家父子也就无话可说了。这三进三出,真像昆虫成长的三个过程:幼虫、蛹、成虫,毛毛虫到美丽的蝴蝶。虫是生物,人也是生物,人像虫子一样毕竟少的,他在他们那代人中也是一个特例。
人与兽系列之二十七 100×130cm 重彩 2018
人与兽系列之二十五 100×130cm 重彩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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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丁立人先生的就学经历,再来聊聊他的工作经历。
两年天津的代课经历后。1957年南下杭州,在西湖边不期遇到原来的同班好友胡孟和,他因倾向于“新派画”离校,可谓同病相怜。丁立人在同学的帮助下,一起从事展览陈列的工作。1959年他受聘中科院上海昆虫研究所,算是丁立人先生开始了一份正式工作。在昆虫研究所给自然科学家的著作画插图、画昆虫标本,这是丁立人从艺以来挑战自我极限的阶段,对昆虫客观理性的精准要求,比传统工笔画更要尊重客观事物的细微特征,是精细到顶级的草虫工笔画。一次给笔者来信中聊到,正是这种细微到毫米的十分之一的绘制经历,让他后来的艺术追求走向这种诉求的反面。
人与兽系列之二十六 100×130cm 重彩 2018
人与兽系列之二十九 100×130cm 重彩 2018
像鲁迅所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那些精微毫发沉默的昆虫正引发他后来大写意的画风。种瓜得豆适得其时,昆虫研究所野外虫情调查,他在农舍的灶间见到了“灶画”,农民的小壁画在他眼里比千佛洞的壁画还大,还贴近这片土地,正是这些灶画启发了他大写意彩墨画风的形成。
人与兽系列之二十二 100×130cm 重彩 2018
人与兽系列之二十八 100×130cm 重彩 2018
1965年,丁立人在玩具厂担任设计。我们现在看到的他仅存的玩具设计模型,是多么像当代的雕塑作品啊!1970年,他下车间劳动,三班制,轮到夜班,白天还可以在家画画。1975年,他调到家具厂担任设计。1978年,调到上海教育出版社,为此还去华东师范大学生物系进修,选修无脊椎动物学,这是他第四次走近大学校园。1980年,上海印刷学校筹备美术系,为了充实教师力量,将丁立人调入教图案、构成、装饰画课。1985年,他参加在济南召开的中国剪纸研究会首届年会,并参加中国民间工艺学术委员会。在教学之余,开始全国范围内的民间美术调查工作。中国民间美术与西方现代艺术观念如生物学的杂交与变异,以及艺术上的创新,在丁立人一以贯之兴趣的牵引下,成就了我们现在看到的丁立人。
人与兽系列之九 100×130cm 重彩 2018
人物之十二35×35cm 重彩 2016
记得1980年代有一篇小说《减去十岁》(谌容),丁立人先生之于同代专业人士的业余美术创作状态,仿佛没有经过“减去十岁”的年代,何况谁真的能减去1966-1976年的十岁呢?
人物之十一 35×35cm 重彩 2016
人物之九 35×35cm 重彩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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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遗余力地回溯丁立人先生的就学经历和从业经历,妄图在其人生经历中追寻到一条可以触摸的轨迹。
人物之八 35×35cm 重彩 2016
人物之七 35×35cm 重彩 2016
对于丁立人这一代人来说,他有意没有选择大多数人愿意选择的学院教育的道路;也没有选择尚能结识那一代优秀画家的师徒制的道路;更没有通过自学参与主题创作走主流社会认可的道路。我一直好奇这种“非主流”或可称“不合流”选择的力量来自哪里?与丁立人先生同辈的画家方增先、卢沉、刘文西等,代表了新中国自己教育出来的艺术家在那个年代的主流意识。他的舅舅贺鸣声从上海美专毕业后参与左翼美术运动,1949年后参与浙江省群众文艺工作,也是浙江美术家协会早期组织者之一,他很想要外甥丁立人跟他学画。丁老告诉笔者,他是绕着他舅舅走的。或许如与丁立人同辈的知识人资中筠先生所说,自己1949年入学清华前接受旧式教育的价值观已经稳定了。从选择大学“三进三出”到与艺术不搭调的就业道路,他没有像那个时代大多数人那样被社会裹挟,为了生存做出无奈的选择。那一代人大多经历为体制认可的努力,后来又经历商业认可的努力,谁说不是自己主动的选择。
人物之五 35×35cm 重彩 2016
人物之二 35×35cm 重彩 2016
丁立人先生人生每个阶段的边缘性生存都是主动选择的结果,仿佛都不属于他所处的时代。谁都知道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个体的渺小,当这个人的主动选择,真正不属于哪个不可超越的时代的时候,这就为个人的艺术创作提供超越那个时代的可能性。作为后来者切忌以道德判断的方式来简单的责备那个年代的妥协者,但也应该有能力看到不妥协者的光芒。那一代知识精英在反思那个年代的时候,几乎如书写个人《忏悔录》般看到了顾准超越时代的意义;艺术史梳理者是否看到了丁立人的意义呢?
猴与犬系列之十三 68×68cm 重彩 2019
猴与犬系列之十二 68×68cm 重彩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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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于1930年的丁立人先生,自幼喜欢后期印象派、表现主义绘画,及长喜欢并有机会深研中外民间美术,美术之外涉足中国民间戏曲、西方音乐、生物水产、海藻贝壳、蜜蜂水母等五花八门天马行空的跨度,也告诉笔者早期像大家一样喜欢过法国、苏联的现实主义文学,后来喜欢一些欧洲、南美国家超现实甚至魔幻现实主义的小说,艺术实践涉足彩墨、油画、石雕、木雕、印钮、版画、速写、剪纸、拼贴等可以涉及的领域,当然我们也知道涉足多不一定就好,接触面有限,也不一定精。正像掘井,有人掘一口井,都掘不深,而有人能掘几口井,每个井还不浅,如毕加索。美术史所要认定的更是深度和高度,我们可以就丁立人先生具体的作品,讨论其民族性、现代性、独特性等作品本体的学术高度。
猴与犬系列之十一 68×68cm 重彩 2019
猴与犬系列之九 68×68cm 重彩 2019
记得中国美院做过一次“风眠之路——林风眠与他的学生画展”,名单是林风眠、赵无极、朱德群、吴冠中、席德进、苏天赐等,虽然群星耀眼璀璨,或许在吴冠中那里找到一点痕迹。林风眠那一辈融西入中的本事,1949年后仿佛没法可以找到一个可以接力的梯队,而丁立人这样“三个月校友”的林系干将,尚不为其母校了解,进入母校为之骄傲的“名人堂”条目。
猴与犬系列之六 68×68cm 重彩 2019
猴与犬系列之二 68×68cm 重彩 2019
现代性追求和民族文化立场是二十世纪挥之不去的命题,当我们像“事后诸葛亮”那样去分析一代一代艺术家的努力时,后来者在顺应时代潮流的努力中做到了这样那样的贡献,而在这个民族性、现代性命题上,始终没法达到林风眠等作为艺术家个体超凡于潮流之外的高度,半个世纪后的“八五新潮”后带来自由开放的社会环境,其艺术现代性和民族性的思考,尚不能与1927-1937年决澜社那辈艺术家望其项背。
猴与牛系列之一 68×68cm 重彩 2019
大圣闹龙王系列之一 68×68cm 重彩 2019
而这时,我们看到丁立人先生的艺术实践,或许在潮流之外向美术史的书写者招手。
2019年7月25-29日高雄
修改于10月15日杭州
大圣闹龙王系列之三 68×68cm 重彩 2019
声明| 文章转自公众号:淳安文艺
图片转自公众号:NINGYUE生活美学桂林市花桥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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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立人
1930年出生于浙江省台州市海门镇
中国著名画家
曾任
上海剪纸学会副主席
中国民间工艺学术委员会委员
上海理工大学设计艺术学院教授
六岁习画。曾就学于南京大学、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林风眠先生高足。
刘海栗称丁立人为风格多变的画家。
旅法画家赵无极认为:丁立人的艺术是中外传统艺术的浓缩的发展。
出版《名画家精品集——丁立人》。作品收藏于中国美术馆、中国美术学院、澳门文化司署、香港大一学院、河北教育出版社、人民美术出版总社以及国内外收藏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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