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新华/文 当下,对现当代或后当代艺术的思考逐渐进入了迷惑的状态。一方面世界现当代艺术从形式到内容呈现出令人眼花瞭乱的景象:有特立独行者、有亦步亦趋者、有急功近利者、有无所适从者,另方面亦有回归者,他们将视野停留在全球语境下,回望人类原始文明时代的艺术,企图在根性上寻找艺术的出发点和归宿,在人类初始的朦胧中体悟神性的初发和人性的未来指向,进而启示艺术的永恒性,以避免被多变的艺术潮流遗弃。 早有这样一个命题:“相当一部分现代人为什么会崇尚原始艺术,甚至觉得原始艺术之美是无法企及的。”本文想从以下几方面初步探讨并试着解答此问题。一、永恒的人性人性,是否可以解释为造物主或大自然赋予人类的各种特性?如饮食男女;自由自在的发挥自己肉体和精神力量的劳动;由衷欣赏自己的劳动过程和成果,并产生酣畅的快感,自由地按任何可能的尺度改造和再生产大自然;在人与自然及人与人的接触中,对感观对象产生一种积淀着意识观念的感情联系;能由低至高的自我扬弃,不断进步,对过程和成果发出赞美和欢呼并记录下来,如是艺术的出现成为人类文化现象的必然,等…………不一而足。 人性是永恒的,它可以跨越时空、地域、阶层、个性的差异而呈现长久的延续性和宽广的包容性。人性是一种共性,它与个性的差异只是一种绝对和相对的关系,它们是共存的。 人性指向人的肉体和精神两方面的本质力量,这种本质力量即人的一般本性,当它作用于人类历史和文化艺术情感时,其跨越性和包容性是无可比拟的。人性的内涵可以变化,但某些基本人性是永恒不变的,当艺术具有了永恒人性的特质,其散发的魅力将是永恒的,而这正是原始艺术的永恒魅力所在。生产活动表现了人的动机和目的,是人类社会的起始点,是共同的职能,艺术根源于生产活动,它所产生的美感能不是人类的共同美感吗?在这种共同美感的串通下,现代人似乎更容易体味原始艺术人性美的光辉,这种美唤醒了我们的本性,呈现出原我,于是现代人从根底上被打动了。远古时代萌发的生活方式及和平理想,既是人类社会的初衷,也是远志,这是潜在人性的共鸣,这种共鸣体现在艺术欣赏上的古人和今人的关系便是一个创造了非凡的原始艺术,一个由衷地欣赏。二、共同的美感 假设我们能承认人性的共同性及人性美的永恒性,那也许能进一步承认人类的共同美感。共同美感以人性为基础,使现代人能感受和容纳古往今来各类美的艺术和创造美的艺术家。 在万物自然界,人是最高存在物,人格的力量和美提供了一个宽泛地审美范式,其它各级审美对象的价值都取决于其与这个范式的吻合程度,人类意识在判定这个吻合程度时,只能给出一个相对宽松的尺度,如是便有了产生共同美感的空间,现代人才可以在浩如烟海的人类艺术长河中上下求索,获取无限的灵性和美感。 人类共同美感的产生有与生理基因相协调的形式美规律的遗传作用;有生存理想趋同的规范;有人类审美大同之潮流的驱使;更有大道灵性的召唤,在凡此种种力量的作用下,现代人和原始先民之间会产生一个共振的审美气场,展开想象的翅膀,尽情沉醉在原始艺术的圣殿里,在本真、祥和、大度的原始艺术中倾诉现代人的迷茫、困惑和理想情感。原始艺术外形如化石般被凝固了,其内涵则可以变化,因人而异,其实用价值消失了,艺术价值则永恒。三、时代的差异 事情常有两方面。古人与现代人之间共同美感固然有助于我们欣赏原始艺术,然而古今人类的巨大差异亦使现代人因距离而更向往原始艺术的美,这种向往还意味着原始艺术在某些方面是高不可及的,而这种“高不可及”首先应是时代的差异造成的。 从严格意义上讲,艺术没有高低之分,更是不可复制的。原始艺术的特质和风貌是现代人不可再现的,我们只能在意识中感受和理解原始艺术。当然更可以运用现代技术仿制,但得到的是外壳,精神和灵魂则荡然无存。艺术是一种复杂的综合活动的产物。任何艺术的产生、发展、衰亡都有其时代、社会、意识及生活环境诸多方面的原因。现代社会的生存环境、文化风貌、人文精神、价值观等与远古既有联系又有巨大差别。远古艺术是诸多因素在先民身上和谐统一的结果,现代人只要少了一种因素便无法再造出远古神话般的艺术品。原始艺术来自先民的生活实践,来自大自然的启迪,来自造物主的灵唤,是人类在没有异化的状态下,精神与物质、艺术与原始审美的结晶,那种纯朴、天真,一派生机勃勃的童年气象是现代人无法再现的。艺术一旦从黑格尔所说的“艺术前的艺术”那种原始状态中摆脱出来,它就不再进化了,每个时代所产生的艺术,从内容到形式都是不可替代的,它们只适合自己的时代,是时代的产儿。 原始艺术不可再现了,一方面成为高不可及的范本,同时却因其高不可及而对现代人产生了永久的魅力。四、童年艺术的魅力 儿童对于成年人,其魅力是无处不在的,孩童使成年人快乐。人类童年的艺术在其最完美的不可再现之处,为何不该在一个更高层次上被奉为范本呢?苏东坡学书法愿与儿童邻。举目四望,多少当代艺术家在追求切近童趣的风格! 原始艺术,酷似纯真的孩童,身心如水,一片清澈,俨然刚自造化脱胎,就人的本性及和自然的接近而言,他们是最地道的。人对童年惯于回忆,于回忆中体验一种早已逝去的纯味的快乐,在这种体验中可以尽情喧泄成人的烦恼。 随着先民生活的进步和原始艺术的日趋成熟,原始先民的思想能力在产生质的变化,开始呈现出极强想象力而使原始艺术具备了最初的抽象和象征思维特征,从而一开始就进入了艺术思维的高级属性范畴。当代抽象艺术家需要思考的是这种原始艺术的抽象形态究竟是当代抽象艺术的启蒙状态还是它的终结状态,也许二者皆是?就象人类从生到死就是归于原点的循环。通常自然学和哲学解释这是一个由低向高的循环进化,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但从艺术学的角度解释也许不一样?艺术学的规律规定了艺术不可复制的特性,同时艺术还具有不确定性,自由意志的特性和意识层面的先锋性以及人类终级审美理想的目的性,正因此,艺术就具备了无限的可能性,亦只有艺术才具备这种二律背反的特性,以致我们可以认为原始艺术形态既是人类艺术的萌芽状态,又是人类艺术的终极状态,它既可以成为一个高不可及的范本,又可以诱使无数现代艺术家倾力追及。 稚拙的技巧,远较现代人简单的思维活动以及不成熟的社会形态和神秘的自然界造就了原始艺术,也导致了宗教的产生,象征和抽象艺术也随着宗教的产生而发展起来。对客观物象缺乏理解和技巧的准确把握,对具体物象外形的描摹越来越不能容纳原始先民那日益增长的思维想象了。于是,艺术走向复杂描摹的反面——抽象和简单,从特定对象中抽离出先民所给予的背后含义,借助歪曲的形象使这个含义变得漫无边际的巨大,用以包容原始先民那不断发展的想象,于是便孕育出人类最早的抽象象征艺术手法。撇开艺术表面形式的异同,这不正是现代抽象艺术所要追求的精神内核吗? 人类童年的原始社会有一个主要特征便是它没有主客观的明显分界。劳动、宗教崇拜和艺术活动经常是一体的。只要高兴,就可以艺术,只要崇拜,就可以象征,只要艺术,就可以抽象。而未来最理想的社会状况亦应是人类已摆脱二元认知的羁绊,艺术应作为一种生活常态而模糊物质与精神的界限,科学再发达,手段总是有限的,思维哲学只描绘相对的无限性,只有艺术,尤其以抽象艺术为起始特征的未来具有无限自由发展可能性的某些艺术形态和思潮才可能指向终极的人类文明。所谓艺与道合,大道无垠,达到童年与成年,历史与未来,人与万物,人与神灵一体的绝对自由境界。 到此,便不难理解原始艺术为何具有永恒的魅力而不断感动现代人的心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