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翁晚景颇惨。“医不可招惟忍病,书犹能读足忘穷。”面对疾病和贫穷,他以笔写心,聊以用读书和写作维持着清贫的自尊。82岁在一首题为《家风》的诗中,放翁写过这样一联:“四海交情残梦里,一生心事断编中。”他把“交情”和“心事”作为自己的家风...

读暮年放翁,总想起钱锺书先生的论述,钱先生说其特点有两方面,一方面,钱先生称其为“忠愤”。另一方面,钱先生特别强调:“咀嚼出日常生活的深永的滋味”,并说“陆游全靠这第二方面去打动后世好几百年的读者”。真的信服钱先生这样的判断,这在暮年放翁的诗作里体现得尤为明显。

读暮年放翁,还让我忍不住想起晚年时的雷诺阿。

去年的夏天,美国费城专门举办了一个叫做“晚年雷诺阿”的画展,从全世界的美术馆里收集到了雷诺阿晚年几乎所有的作品。我特意赶去看,发现晚年的雷诺阿已经半身不遂,坐在轮椅上,把画笔绑在手臂上,画出的画面,大多是女人的身影和裸体,那里的女人无一不是肥硕的,健康的,美丽的;不是像小孩子一样天真的,清纯的,活泼的。特别是画展的最后一幅画,题目叫做《音乐会》,音乐会在画面之外,雷诺阿画了两个肥硕的女人正在穿衣打扮,准备去听音乐会,那两个女人占天占地,占满整幅画框,满怀的喜悦之情,几乎要把画框冲破。那种对日常平易而琐碎生活的热爱和憧憬,晚年的雷诺阿和暮年的放翁是多么的相似。或许,纯粹的艺术家和诗人的心是相通的,越是艰难的生计和不如意的生活,越是老迈的病身和苍凉的心态,越是让他们在自己的作品中彰显他们敏感而张扬的心。

看画展时候,看到满满几个展厅里雷诺阿晚年的画作,想一个老迈残病之躯,创作力那么旺盛。回国之后,我翻开《剑南诗稿》,看看放翁的暮年写了多少诗稿。雷诺阿活了78岁,放翁活了86岁,是那一年腊月二十九去世了,第二天就是年三十了。在他86岁这整整一年时光里,我数了一下,写了长短不一的诗481首。他的活力和雷诺阿真的很像,几乎每一天都在写诗,而且有时不止一首。

82岁时,放翁写过一组《戏遣老怀》,一共5首,他特意写道已是“年垂九十时”。看过这一组诗,我更觉得放翁和雷诺阿的心的相似。其中有这样两联:“狂放泥酒都忘老,厚价收书不似贫”;“花前骑竹强名马,阶下埋盆便作池”。这种心境和心情,哪里像是一个快90岁的老人,整个就是一个孩子啊。返老还童,是和雷诺阿把女人都画成肥硕的,画成孩子一样的童心,一样的赤子之心呀。

我不知道我能活到多大年纪,即使活不到放翁和雷诺阿那样的年纪,也要向往那样的心情和心境。其实,那是一种遥远的境界。

读暮年放翁,总想起钱锺书先生的论述,钱先生说其特点有两方面,一方面,钱先生称其为“忠愤”。另一方面,钱先生特别强调:“咀嚼出日常生活的深永的滋味”,并说“陆游全靠这第二方面去打动后世好几百年的读者”。真的信服钱先生这样的判断,这在暮年放翁的诗作里体现得尤为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