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然世界的奥秘与人事的奥妙相匹配,是宋代人所努力追求的高度。在宋代雪景山水的发展过程中,曾出现一个有趣的主题 :“雪江卖鱼图。”在故宫博物院和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分别藏有一幅精巧的团扇画,均以雪天的卖鱼场景为中心,前者名为《雪江卖鱼图》,后者名为《雪桥买鱼图》。买卖活鱼为何会成为精雅的卷轴绘画的主题?在画面的背后是否有更深的意义?

■ 宋 李东 雪江卖鱼图 25.5×23.6cm 故宫博物院藏

从存世的作品来看,“雪江卖鱼”的题材有可能早在北宋已经出现。波士顿美术馆藏有一件高近2米的《雪山楼阁图》巨帧,传为北宋初年的范宽所作,实际上可能是北宋末、南宋初的作品。画面一片白雪皑皑。背景是高山,半山处是一座文人的草堂,一位文士正在里面往山上张望。画面下部近景处是江岸,一艘篷船正停泊岸边,戴着斗笠的渔夫站在船尾,冻得瑟缩着,他手中提着一串鱼,正在递给岸上走来的一个人。这个人打着伞,戴着头巾,手里拿着东西,应该是一串铜钱,正递给渔夫,用来交换渔夫的鲜鱼,他有可能是山腰草堂里那位文士的家仆,买好鱼之后要拿回去做成美味佳肴,供文士在天寒地冻的深山中享用。而交易完成,渔夫也将立即躲进温暖的船舱,他的妻子正在船头架着火炉做饭,船舱的窗户口还可以看到他们的小孩。这是一个温馨的渔人之家,与山腰的文人草堂形成呼应,同时又与江岸两位天寒地冻中行旅之人形成对比。买卖鲜鱼是画面的一个重要线索,让画中的雪景平添了许多生趣。

■ 宋 佚名 雪桥买鱼图 24.8×26cm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实际上,“雪江卖鱼”是关于两种人的绘画,文士和渔夫。李东《雪江卖鱼图》的中心是文士的住所,即一个临水的水阁。而《雪桥买鱼图》中,文士的居所换成了更简朴的三间草屋。

住在这样的草堂或水阁中,暗示出画中文士过着隐居生活,这里是郊外乡村,使他在这里远离俗世的名利和欲望,一切都仿佛被大雪所净化。

■ 雪桥买鱼图 局部

但再怎么纯粹的隐士也是要吃饭的。他们究竟该吃什么?有趣的是,中国绘画中几乎不表现文人隐士吃饭的景象。他们很少有豪华的夜宴,顶多在雅集时诗酒尽兴。这一方面是因为乡居生活少有丰富的物质,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但是“雪江卖鱼”似乎暗示出,他们喜欢吃鱼,即使是在漫天大雪中,他们也要亲自跑到江边买鱼,或者是在水阁的露台上等待渔夫的到来。

用吃鱼来表达思想,《诗经》中的“衡门”一篇大概算是相当早的 :“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娶妻,必齐之姜?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娶妻,必宋之子?”吃鱼不必一定吃最好的鲂鱼和鲤鱼,娶妻不必一定要绝世美女。朱熹将之解释为“隐居自乐而无求者之词”(《诗集传·卷第七》)。

■ 雪桥买鱼图 局部

对于宋人来说,另一个文化偶像苏东坡也喜欢吃鱼。他的《后赤壁》中“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这在乔仲常《后赤壁赋图》中得到极好的表现,苏东坡提着鲈鱼与酒,正准备去夜游赤壁。实际上,传统的隐士象征,与其说是水阁中的文士,不如说是打鱼的人。在诗词中,作为隐士的渔民常是诗歌吟咏的对象,在他们的生活中,卖鱼是重要的工作。比如北宋郭祥正《渔者》诗:“从来生计托鱼虾,卖得青钱付酒家。一醉不知波浪险,却垂长钓入芦花。”打鱼卖鱼、喝酒买醉,是理想的渔人的状态。南宋徐侨的《咏渔父》诗也是如此:“占得江湖汗漫天,了无乡县挂民编。卖鱼买酒醉日日,长是太平无事年。”乘着小舟打鱼卖鱼无拘无束的渔人,过着令人艳羡的自由生活。

■ 雪江卖鱼图 局部

《雪江卖鱼图》中有挑着两个大酒瓮一样的东西行走的配角,可不可以理解为卖酒之人?倘若如此,当渔人与文士之间的鲜鱼买卖结束后,即将开始的是渔人与酒家的交易。天下渔夫千千万,难道个个都是隐士?也不尽然。真正的隐士隐藏在普通人外表之下,需要我们自己去判断。比如北宋孙卖鱼的故事,他能够预言未来之事。孙卖鱼或许过于神奇,那么来看看蔡京在乘船贬官途中遇到的一位乘着小舟卖鱼的渔人,他即便是多收一文钱也要还给蔡京。于是乎,我们在《雪江卖鱼图》中看到了两种隐士的会面 :一方是逍遥世外的渔夫,一方是归隐乡野的文士。在许多宋代绘画中,他们各行其是,没有交叉,而在《雪江卖鱼图》中,鱼成为在寒冷的冬季,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媒介。

鱼不是商品,而是共同的理想和精神寄托。

■ 雪桥买鱼图 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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