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日新

终极细节控,每一笔都是安排

文|郑啸川
摄影|董林图|HdM画廊及艺术家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在宏大的叙事格局下精雕细琢,朱日新画的是自然形成的山川湖海,是人工创造的历史文明,一言以概之,是地球上的“景观”。对此他有坚定的认知,“我的画很容易成为明信片,但我一定不能做成明信片。”

艺术家 朱日新 摄影:董林

诗意的景观建造师

与错综复杂的创作如出一辙,朱日新是一个严谨的艺术家,平日的工作安排得密集且规律。每天坐在电脑前保持同一个动作,用极细的针管笔在画布或钢板上描绘8-10个小时。尽管如此勤奋,但相比大部分艺术家来说,他并不算高产,源于对于细节的完美追求,一米见宽的作品需要费时一个多月。这种类似于修行一般的工作方式,令他始终保持着哲学家般的逻辑思考。就算走出工作室,在家看国际新闻、陪儿子读百科全书、随手翻阅北欧诗选…...一切都雁过留痕,在他心里与景观学交汇碰撞,最终形成极具诗意的景观图像。



《昼》150×110cm×3(三联作) 布面丙烯、针管笔 2019


《昼》细节1


《昼》细节2

每一笔都是安排

从研究生毕业创作开始,朱日新的作品就游走于艺术与科学的边界。近些年,他一直尝试着将现代景观学与其它学科进行跨界碰撞,比如与地缘政治学结合,利用“景观”的视角,重新俯视这个世界。他时常把画面当作一个可以调动的舞台,假定一些地理现象发生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例如地理板块的冲撞或者分裂,形成高山和裂谷。这些地质形态的边界与人类虚拟出的界限形成既有关联又相互排斥的力量。“我试图营造一个角斗场,让自然景观和人造景观在此博弈,观者在戏剧冲突中重新思考人的定位与价值。”


《花园的语言没有故乡》140×140cm 布面丙烯、针管笔 、油漆笔 2019


《花园的语言没有故乡》细节


《春风》40×70cm 布面丙烯、针管笔 2019

很多人觉得他的创作在表现形式上与战略游戏的地图有某种关联。朱日新解释道,“战略游戏的地图和目前的谷歌卫星图片,是在平面的基础上加装了360度视角和动态成像,属于吊诡的2.5D,介于2D和3D之间,看着很立体,但本质是二维状态。而我的画面在呈现上与传统航海制图学和中国的界画有某种相似性,画的又是卫星图像,视觉上介于真假、虚实之间,是一个模糊体。所以容易让人有代入感。”


《丝绸之路2》185×126.5cm×3(三联作) 布面丙烯、针管笔 2018


《丝绸之路2》细节

个别时候,他会对同个题材做差异化处理,取决于他在不同阶段的观看和理解角度,以及与不同学科碰撞所产生的火花大小,达不到一定的阈值则无法支撑创作。毕竟在景观的范畴中,世间万物于其创作而言堪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面对如此丰盈的素材库,朱日新觉得自己掌握着绝对的主动,并会按照现有的脉络一直画下去。


《人工鸟巢》40×40cm 布面丙烯、针管笔 2019


《寻找不周山》140×140cm 布面丙烯、针管笔 2019

现实为底色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你原先是学油画的,什么时候开始对景观感兴趣的?

朱日新(以下简写为朱):刚开始是对卫星照片感兴趣,那时刚考上研究生开始画一些跟自我经历有关系的痕迹。在敦煌看到残破的壁画,一层层剥落,在我看来是历史的痕迹,我也想把自己的痕迹表现在画面上。我先选择去过地方的卫星图片作为底色,再把我拍摄的照片并置进去,但又觉得这些图片只起到示意性的作用,于是把所有拼贴去掉,只剩下卫星图片的底。这个时候,画面本身就变成了景观式的东西。景观学发展到现在跟原来不一样,原来所涉及的概念主要以风景为主,发展到现在更注重与人的关系。地球上的人造景观越来越多,视角再放大还有太空景观,所涉及的面越来越广,越来越丰富,可供发挥的余地就越大。我就愈发地可以把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套进景观学中,以此为核心,用卫星照片的方式来画自己想说的内容。

Hi:会偏向于人造景观还是自然景观?

朱:两者之间的关系,冲突,并置和交流。地理决定论认为一个地方所处环境对此地的政治、文化、经济、宗教都会有影响。

Hi:画面中的景观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你的想象?

朱:底色是现实。以我个人的经验没有办法逃脱现实主义,所有的想象只是手段和技术,最终目的还是对这个世界的理解。

《金色π》58.5×100cm 布面丙烯、针管笔、铜钉、18k金线 2018

《金色π》细节


《跳棋》40×40cm 布面丙烯、针管笔 2019

视觉化的升华和转译

Hi:会打草稿吗?

朱:会。我每天坐着画8—10小时,在画的过程中因为熟练,所以思想可以天马行空。一旦产生新的想法就另起一张小稿,等手头的大画画完以后可以从中选择下一张。

Hi:有素材簿吗?

朱:有,大部分都是忽然有想法的时候以文字的方式记录在手机上。


《第23个6月》115×180cm 布面丙烯、针管笔 2019


《第23个6月》细节


《哥德巴赫的玫瑰》40×40cm 布面丙烯、针管笔 2019

Hi:是像碎碎念还是诗歌?

朱:像议论文。我的大部分创作源于景观学,跨界到其他很远的学科形成新的想法,最终用视觉语言表现出来。我本身是油画专业,接触其他新鲜的学科要通过网络和书籍。当了解到一些新的、有意思的点,我会记录下来,再想怎么去升华和转换。并不是直白的翻译,而是通过天马行空的想象形成画面上的某种逻辑。

Hi:具体怎么转译?

朱:比如之前的个展“界”是讲地缘政治学,如果只是把边界画出来就没什么意思。我把“边界”完全抽象化,延伸出一个想象的空间。我的很多画面中都有色块和线条,这些看似莫名的、跟庞杂的写实不一样的抽象图案其实就是画眼,最关键的就在这。


《4千米的记忆》120×200cm 布面丙烯、针管笔 2019


《4千米的记忆》细节


《细胞膜》40×40cm 布面丙烯、针管笔 2019

跳出环境,把自己看得再小一点

Hi:平时都看什么书?

朱:看的杂,什么都看。我儿子才2岁,爱看百科全书,我看得比他还带劲。书上都是示意性的内容,我觉得不够,继续做深入的研究,再讲给他听。在讲的过程中我自己也了解了更多。前段时间看北欧的诗选深有感触,我觉得有些诗的底色跟我的画面很像,就引用了其中一句——“人造卫星的眼睛”,作为个人项目前言的题目。

Hi:2岁正处于求知欲旺盛、探索世界的时期,他的视角会给予你灵感吗?

朱:我跟他一起玩的过程中会产生很多灵感。孩子跟成人不一样,没有理性,更多是凭直觉,但局限在于周边的环境,没有接触到的东西也不知道会不会感兴趣。更多可能还是透过我自己的视角去发现的。


《冷却的白昼,沸腾的黑夜 No.1》100×100cm 布面丙烯、针管笔 2019


《冷却的白昼,沸腾的黑夜 No.2》20×20cm 布面丙烯、针管笔 2019

Hi:创作的时候是站在整个人类的视角吗?

朱:站在人类视角太大了,应该说是个人视角,个人偏见。中世纪以前,人类常使用仰视的视角,是敬畏的视角,洞窟壁画和天顶画都是这样的视角。文艺复兴之后便出现了平行的视角,以人为中心,是最舒服的视角。我想找一个客观的视角看世界,更理性一点,把自己看得再小一点,别那么自大。

Hi:你觉得俯视角比平行更客观?

朱:就是转换一个思维。平视的时候相当于陷在这个环境里,而我想跳出这个环境,很多事情可能就不是现在看到的样子,所以才选择俯视角。


《1776》100×200cm 不锈钢、针管笔、丙烯 2018


《1776》细节

在安静和理性的画面中表达愤怒和偏见

Hi:如何决定不同的材质?

朱:我用过不锈钢、硫酸纸和牛皮,不同材质本身就有不同的力量和语言。不锈钢的人造感很强,有一种工业的迷幻和冷酷。在这样的表面上画自然景观,就形成了一种力量的冲突。而硫酸纸本身用于工业制图,应该是理性、科学的感觉,当画上去的图案并非与现实一致的正确,就造成另一种冲突。所以我会按照需要的语言系统去选择不同的材质交流。


朱日新个展“界”,HdM画廊,2016

Hi:在创作时有情绪吗?

朱:想法的阶段有情绪,甚至是某种偏见和愤怒,这才是画面的底色。但在制作的过程中没有情绪,只是客观地把想法画出来,跟主观的偏见形成冲突。我的画面看上去应该是安静、客观和理性的状态,但我真正表达的东西应该是愤怒,或充满偏见。

Hi:是否可以理解为画的过程类似于制图员的工作,把你的想法制作出来?

朱:可以这么说。我是一个保守主义者,整个艺术经验对手的实践很看重。我画的每一笔都希望再讲究一点,所以还是有情绪的,这个情绪更多是对线的控制,对画面的控制,对颜色的拿捏,是另一种绘画的情绪,而不是内容性的情绪。


《绿湖》91x56cm 硫酸纸、针管笔、丙烯 2015


《南+241》97x98cm 硫酸纸、针管笔、丙烯 2015

文丨啸川

摄影丨董林

图丨HdM画廊

及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