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章”源于古老的修辞艺术,春秋的属词比事,则是中国古代修辞观念的明朗化,但辞章艺术的真正成熟,还在后来主要由文人创作的诗古文辞等文体中。
△南宋佚名绘《归去来辞书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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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章这个词,我们今天的学术研究中很少使用。我们也很少从辞章艺术的角度来研究中国古代文学的艺术。我们研究诗歌,注重的是情志内容及意象、境界,研究小说注重的是人物与情节,研究戏曲注重的也是人物与情节,再加上一个戏剧冲突。但其实这一些艺术元素,都是不同程度地依赖于辞章艺术,是通过一定的辞章艺术表现出来的。传统的文学鉴赏也比我们今天更重视辞章艺术。诗古文辞不用说,就是小说、戏曲,传统的鉴赏也有很大一部分放在对辞章的欣赏上。并且往往是一种文体越发展,其作为辞章艺术的特点就越突出。就戏曲来讲,从参军戏等戏弄,到金元杂剧,再到传奇,其明显的发展趋向,就是辞章艺术越来越突出。所谓戏曲从场上脚本到案头读物,就是指这种发展趋向。其实不仅是戏曲,诗歌、散文、小说都有这种情况,即文体越发展到后来,辞章艺术越发达。这甚至可视为中国古代文体发展的一种规律,或者说通例。例如古文,原本是因为反对骈文的形式大于内容的骈俪艺术而产生的,可以说希望从六朝文章的辞章艺术中超越出来。但是就其实质来说,古文出现的意义,正是散文写作中文学性的加强,即 将主要在经、史、子中使用的、以实用功能为主的散体文发展为一种更具文学性的文体。其发展或者说改造的方式,即将散文作成精致的篇章文体,使其成为文学文体的一种。其中主要的一种表现,就是散体文追求更多的辞章艺术。明清古文家所注重的义法,即是其中的一种。从这个例子可以发现,文学要简单地放弃辞章的观念是不太可能的。
△《钦定四库全书·汉魏六朝百三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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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述所言,我们大体明确这样的事实。 辞章是中国古代文学的重要特征,但辞章并非文学的全部意义及功能所在。辞章艺术与文学功能之间,常常存在一种矛盾和张力。就诗歌来说,诗歌是一种语言艺术,当然也可以说诗歌就是辞章艺术,但辞章艺术不是诗歌艺术的全部。 诗歌的定义中包括两种基本内涵:一是诗歌是表现情志的,二是诗歌是一种韵文艺术。前者直指诗歌的本体,后者更多体现了诗歌作为语言艺术的性质。《尚书·尧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已经包括了上述的两种内涵。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如果“缘情”“体物”是诗赋所要追求的功能,“绮靡”与“浏亮”则是属于辞章艺术上的一种追求。这两者显然是结合在一起的,但它们确实存在矛盾。正如陆机此论常为后人所诟病的一样,他对诗赋的定义,比之《尚书·尧典》的单提“言志”与《毛诗大序》着重于“志”“情”本体及其表现方式的阐发,明显将一种修辞之美的理念带进了诗赋定义之中。其实这正是魏晋文人追求辞章艺术的一个标志。不仅仅是诗赋之体重视辞章,魏晋时期所有的文体写作,都重视修辞之义,其时称述文人才艺的一个最流行的褒语,即“善属文”。此语屡见于史传。但正是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产生了六朝修辞至上的文学观念。于是,就有了南唐初文论家对“性灵”的强调,唐人对“情性”“性灵”的强调。一直到后世论诗,如严羽讲妙悟,公安派与清代性灵派讲性灵,王士祯讲神韵,王国维讲境界,都是从诗歌的本体及审美功能来说的,而非从辞章艺术来说的。这也说明,诗歌论其根本,不在于辞章,而在于情志的表现,以及兴寄、兴象、境界等。但是,在中国文人诗中,辞章艺术的确是文人在创作中须臾不可离的。
△《古乐府》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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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所说的自然的与人工的两类,当然是相对的。我们只是就其中辞章艺术的比重而言。由此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 中国古代文学的艺术具有突出的辞章艺术特点;我们应该继承传统的辞章批评理论来研究中国古代诗歌的语言艺术。但是,我们还要强调,辞章艺术并非诗歌艺术的全部,关于诗歌的语言问题,也有大于辞章的部分。同样,单纯用修辞格来分析诗歌艺术,更是远远不够。我们要在辞章艺术与诗歌的情志本体之间,来把握诗歌语言艺术的各种问题。 (作者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内容:《光明日报》2020年 04月05日05版
主编:赵敏俐(首都师范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