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新展览探索艺术长期对裸体形态的着迷。为什么对人类身体的描绘仍然会引起争论?Sam Rigby在艺术史中寻找原因。

裸体(裸体艺术)使艺术家和观者着迷了好几个世纪,甚至当下,它仍然是一个可以引发争论的主题。作为最伟大的艺术主题之一,裸体艺术形象几乎出现在每一个重要的艺术运动中,从立体主义、抽象表现主义到近期的带有政治色彩的艺术中。

为什么裸体始终使我们着迷?

这是悉尼新南威尔士美术馆的新展览《Nude》抛出的问题,于今年11月初开幕。展览展出了来自泰特美术馆收藏的100件描绘裸体形象的作品,其中包括从17世纪至今的绘画、雕塑、摄影以及版画等作品。

威廉·斯特朗William Strang, 《诱惑(The Temptation)》 (1899)

“我们着迷于裸体艺术的一个非常简单却又深刻的理由是:它是关于我们身体的艺术,并且我们着迷于身体和裸露的状态,”策展人Justin Paton告诉BBC文化。“这个展览是一次穿越不同人类感知和情感状态的旅行,对我而言,最引人注目的一点就是: 裸体本身就是一个主题”。

威廉·斯特朗 19世纪晚期的作品《诱惑 The Temptation》将我们带回西方文化中有关裸体的关键故事中-这个故事来自圣经·创世纪,亚当和夏娃开始注意到他们没穿衣服的身体。“关于这一点,现代裸体艺术以及隐藏于衣服之下的假象进而引发的不安和兴奋是推动裸体艺术贯穿其历史发展的两个关键因素” Paton解释说。

约翰·艾佛雷特·米莱 爵士 Sir John Everett Millais, 《游侠骑士(The Knight Errant)》(1870)

当我们想到裸体的时候,大多数人会将一个经典的英雄人物、雕塑般的身体带入脑海中,这个形象主导着19世纪的艺术,但是正如Paton指出,“裸体实际上是处在一种不断变化,永无止境被争议的形象。”在很多方面,对裸体的当代描绘远不同于维多利亚时期的绘画,但是它们之间同样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

“关于正直以及理想化的争论从维多利亚时期一直延续至今,而这种争论的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我认为也是在效仿维多利亚时期。尤其是当你将裸体和身体艺术放在整个大文化中去看,” 他说,“甚至今天,谨慎与宽容/开放的有着不可思议的混合。一方面我们已经习惯于看到成千上万裸体人物形象的图片,但与此同时,一件裸体艺术作品在画廊中被展示依然可以引起一场非同寻常的争议。

《游侠骑士(The Knight Errant)》就是被学者们引用为“英式裸体艺术”的典型,并在19世纪末引起了公开辩论,因为作品中的裸体描绘逼真至极。“它背叛了艺术创作之初的伦理,画家显然使用了真人模特,一个活生生的女性身体,并且毫无遮掩这个事实的存在。”
菲利普·威尔逊·斯蒂尔 Philip WilsonSteer, 《裸体坐像:黑帽子(Seated Nude: The Black Hat)》 (c1900)

一个裸体肖像真的可以栩栩如生吗·经典的裸体人物形象,像是Psyche塞姬(爱神丘比特所爱的美女)和Venus阿佛洛狄忒(古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被认为是很纯粹圣洁的艺术化身,而不会将她们想象为端坐在艺术家面前的真实模特。这种通过辨识裸体肖像绘画主体而带来的不适感,在20世纪,随着身体绘画出现在卧室和工作室内部而得以不断加强。

Philip Wilson Steer的肖像作为一个世纪之交的完美案例,诠释出一个微小细节如何将整件作品赋有争议。

1941年,当John Rothenstein拜访Steer,并选择这幅作品作为泰特收藏的时候, Steer告诉他,他希望不要在他有生之年展出这件作品,正如他的朋友所认为的,这幅作品很不得体。“他们认为这幅作品不得体的理由不是因为画中的女性是裸体,而是因为赤裸身体的同时却带着帽子,”Paton说,“这看上去好像是在用某种不适宜的方式更加去强调这个裸体的存在。”这在当时常见的一件女性饰品,足以将原本可以描绘理想世界的一幅绘画,看成是对情色的一种表达。

奥古斯丁·罗丹 Auguste Rodin, 《吻 (The Kiss)》 (1901-04)

这是关于浪漫爱情最著名的图像之一,并且这是此次悉尼展览的最具魅力的吸引点-首次离开欧洲进行展览。“吻是两人之间非常私密和亲密的时刻,罗丹作品的天才之处就是经常将吻隐藏在作品人物的肢体和躯干之下,”Paton说。罗丹用不同的方式阐述了两个裸体爱人之间强烈、热切的生理和心理联结,他们背部凸起的肌肉、越过彼此的双腿以及他们的手。

Paton认为最值得重视的是这对恋人的手。“他们的手与身体的比例有着很大的关系。当他们相爱时,当他们拥抱彼此,我们的触觉感知被加强,”他解释,“通过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这些人物的手,罗丹不断放大了这些感觉。”

巴勃罗·毕加索 Pablo Picasso, 《红色扶手椅上的裸体女人(Nude Woman in a Red Armchair)》 (1932)

两个情人之间拥抱的力量同样是毕加索《红色扶手椅上的裸体女人(Nude Woman in a Red Armchair)》的重点,虽然对于大众而言,它并没有那么显而易见。

这幅作品乍看上去好像是一位孤独的女人,Marie-Thérèse Walter,艺术家众多缪斯之一,近看,你会意识到有两个人物存在于作品中。“在她面部中有一个男性脸庞的的阴影。”Pation 说到,“人物右侧的手臂,从背后的座椅上环抱女人,这个可以解读为一个男人正在拥吻她。”

这件作品被看做是强烈感情中不分彼此的最有力的艺术表达,你无法在这幅画中分清拥抱是因谁而起。“这是一个关于深陷爱情之中的惊艳表达,从某种程度上,你也融进了这个拥抱的时刻。”

西尔维娅 Sylvia Sleigh,《斜躺着的保罗·罗萨诺(Paul Rosano Reclining)》 (1974)

随着女性主义的出现,20世纪后期,女性艺术家开始破除传统观念上的禁忌,以女性的视角将描绘男性身体作为创作主题。这幅绘画成为同年澳大利亚杂志《Cleo》中间插图出现的首例男性身体图像,并且它成为将裸体视为更加普遍现象这一个历史巨变中的典型代表。

“西尔维娅很坦率的说她想描绘一个性感的、被女性观看的男性,但并不是一种媚俗的表达。”Panton说。“它温柔且温暖,并且反映出一个事实,西尔维娅认识这个男士。” 音乐家Paul Rosano,不止一次为西尔维娅做模特。“她对他的喜爱(情感)和她对他外貌的钟情是显而易见的, 尤其是体毛,她都是一笔一笔刻画呈现,”他补充到。

游击队女孩 Guerrilla Girls, 《女性一定要裸体才能进入大都会博物馆吗?Do Women Have to Be Naked to Get into the Met Museum·》 (1989)

女性艺术运动的到来同样带来对裸体艺术的抗议。这些新的艺术家用新的眼光审视裸体,并质疑之前出现过的所有裸体艺术形式。这件具备抗争意义的作品来自游击队女孩,取自艺术史中最著名的裸体造型,并将她转换成戴面具的女性主义复仇者,这也成为裸体艺术史上的代表事件,相较于纽约大都会美术馆中丰富的女性裸体形象被展出,游击队女孩通过这件作品重新唤起女性艺术家的缺席,揭露艺术世界的性别不平等现象,这一使人津津乐道的图案,自从它首次出现在公交车身的一侧,不出所料地掀起了一场浪潮。“这个图案很快从车身上移除,并且游击队女孩的租约被终止,因为这实在是太具备煽动性了。”

那是一个同时让人感到愤怒和满足的裁决。大部分的投诉并不在于衣不遮体的女性身体,而是画中人物手执的粉色扇子,它被游击队女孩替换成了一个男性生殖器。它证明了一点,公众没有对于裸露的女性身体感到不适,这种表达显然不适于对男性身体的描绘。“这非常有争议,是在近几十年中最有影响力的裸体形象。”Paton说。

卢西安·弗洛伊德 Lucian Freud, 《站在破布中(Standing by the Rags)》 (1988-89)

“弗洛伊德是近几年中最伟大的裸体艺术(nude)画家之一,并且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他是对‘赤裸(naked)’本身艺术诠释最好的画家之一,”Paton说。

裸体(nude) 和 赤裸有什么区别吗?

在艺术史学家Kenneth Clarke看来,裸体(the nude)是一具未被衣物包裹的理想化身体,她会给人愉悦感;而赤裸(the naked)仅仅是一个剥去衣物的人类躯体。本次展览中描述了以上两种情况,Paton坚信佛洛依德的艺术始终是围绕‘赤裸’本身去创作的。“他将他众多画作称为裸体肖像(naked portraits),并且在画中不断向我们传达一种感觉,并且告诉我们,绘画是在揭示一种原始的真相——关于人类和他所拥有的身体的本来面目。”他说。

佛洛依德始终坚持写生创作,模特经历的当下,她所有的感受可以很清晰的体现在佛洛依德的绘画中。在作品《Standing by the Rags》中就体现的淋漓尽致,这幅作品也是他晚期绘画风格的一个极好案例。“你会有很强烈的感受,来自于佛洛依德在裸体绘画中的挑战,因为他要求模特摆出的姿态,兼备睡眠和放任随性的两种状态,这就会带来很强烈的身体压力,”他解释。

在她夸大的脚和小腿上就体现的尤为明显,显然是用来支撑她身体的重量。虽然这幅作品只是一个裸体绘画的案例,但它同样唤起了裸体艺术的过去。“她胳膊挥舞出去的方式使我想起出现在19世纪绘画作品中一些非常精致的裸体人物造型/姿态,那时他们会模仿/表演一些著名的英雄,”Paton说。“佛洛依德的英雄很多是来自我们的世界,但她仍然可以成为过往艺术创作的映照。
路易丝·布尔乔亚 Louise Bourgeois,《情人Couple》(2009)

批评家Lucy Lippard曾评论Louise Bourgeois从内部描绘人体“不管她使用何种材料,她的作品总是传达一种皮肤之下的感觉,” Paton 补充。“它清楚的说明我们是何种脆弱的、易受伤害的生物,同样,传达了一种惊人的活力和人类动物性的驱使”。这幅纸上水彩和铅笔画将人类身体缩小至它简单的形状,闪亮的蓝色重点描绘出生殖器官。

根据Paton所说,单薄的、被稀释的粉色外型同样 令人回想起“生命的挥发性液体(不稳定的液体)。。。它指向的是鲜血,母乳以及羊水,”他说。在这一对情人中,好像/犹如我们从右边透过皮肤看到里面的故事,关于是什么使身体成长、生存——并没有更多关注裸体这件事。
让·穆克 Ron Mueck, 《野人Wild Man》 (2005)

这个非常逼真的写实裸体,看上去也是颇具争议的作品。让·穆克近期的作品写实的令人感到诡异,并且常常留给观者不明所以的不适感。“这件雕塑被制作得如此逼真的后果之一就是,当人们初次看到它的时候,会听到尖叫,” Paton说,他不是上帝,也不是战士,他没有任何文学解释在其背后,他仅仅是一个完全曝光于众人之下的男子“《Wild Man》仅仅是用来证明我们始终会因为裸露的形式而感到不适,尤其是当我们不能使自己远离一个展览中主题的时候。“最终,这个雕塑实际上是在阐述被观看是何种感觉”策展人说。

艺术家在当下描绘裸体,急切的提醒我们观看身体,一直以来都是会引起情绪波动和非常私人化的举动。然而在很多方面,我们的社会对裸露身体的行为常常都是反应迟钝。我们看到他们无处不在,常常隐藏在他们所扮演的角色之下。但是在一件作品中,就像穆克的《Wild Man》,没有任何原因隐藏其下。它就是一个人类形象在最赤裸的形式下,我们或许从未习惯去观看它。正如Paton适时的指出:“裸体并不是一件事,它是一种质疑而不是答案,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