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暑假,赣西某火车站。骄阳似火,行人匆匆。由广州开往南昌的列车刚靠站,候车的人们就一哄而上。
丁茵随着人潮挤进8号车厢,她要去省城南昌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
车内早已座无虚席,她只能站在过道上横靠着座位一侧。
座位上坐着一位穿戴入时的青年,他发现身边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时,忍不住又瞟了几眼。
丁茵发觉有人死劲看她,打算狠狠瞪他一眼,谁知转头却楞住了——这不是自己的大学老师田庆光吗?
田庆光也认出了她,站起身握住她的手:“丁茵,怎么会是你呀?”
丁茵说:“田老师,想不到在这儿碰上你!”
田庆光站起来让丁茵坐,自己朝9号车厢走去,说是去找位子。
望着田庆光消失在车厢尽头,一幕幕往事又浮现在丁茵的眼前......
那是八十年代的最后一个秋天,丁茵考取了省城师范学院。美丽活泼的丁茵一入校就被一大群男孩竞相追逐。当时邻班有个叫刘福中的,写得一手好文章,丁茵佩服不已,不久在公共课上相识了,丁茵竟深深爱上了他。
最后一个学期,牵手了三年多的他们已着手考虑毕业去向和缔造小家庭了,这时杀出一个实力派人物田庆光。他是刚从一家大学研究生毕业分来的。他在系里教写作,上了丁茵一个学期课。他见丁茵文章写得不错,姿色又十分出众,就经常找机会跟她聊文学,后来竟说自己深深爱上了她。并许诺只要嫁给他,毕业后留在省城没问题。
丁茵有些动摇了。她想,田老师的条件比刘福中当然要强,但她担心他的人品,因为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他。而刘福中与她交往四年,她觉得他诚实厚道,是绝对可靠的。她在婉拒田老师求爱的同时,对刘福中说,我嫁给你完全是看重你的才华和人品,你可得有危机感,别让我失望了。
…………
田庆光满面笑容挤了过来,打断了丁茵的回忆。田庆光告诉她找到了座位。
原来他是掏钱买了餐车上的座位。他要了两份冷饮、几个小菜,与丁茵对坐。
望着丰满俊丽、容颜可人的丁茵,田庆光心头一阵激动。他关切地问,一别几年,你过得还好吗?丁茵说,还好吧,刘福中很模范,我们的儿子刘勉也半岁了,只....只是人民币太少了,捉襟见肘。
是吗?你们夫妻除了正常工作,就没搞点其它“副业”?
丁茵说,什么也搞不成。1993年毕业后,我们分到一家县城中学,刘福中教学之余搞点创作,每月能拿到一两百元稿费,这对我们每月只挣三百多元工资的人来说,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但不久,组织上发现他有写作特长,就调他到县政研室工作。他依旧写调研文章,但发表后署的多是领导的名,稿费自然就与他无缘了。
“不怕你笑话,这些日子我常冲老公发无名火。与我年纪相仿的几个同事,时装、首饰攀比着买,她们的老公都挺能挣钱,可我,啥也没有。那些不知内情的人还笑我是守财奴。”
听完这番诉说,田庆光大发感慨:人说金钱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金够却是万万不能的。我对你们的这点收入深表同情。
丁菌听田庆光话里有话,心想,难道你田老师工资又能高多少?但她见田庆光一身名牌,油头粉面,腰里还插个手机,似乎与老师身份不太一致。就问他何处高就。田庆光说,你们毕业那年我就“下海”了,我表弟在南方有个资产超亿元的私人公司,他开了个分公司,让我当老板,这不,眨跟就干了两年了。说到收入,田庆光不无自豪地说,不多,每月一万左右吧。
丁茵惊慕不已,费了好大劲才吐出那个“喔”字。
这时田庆光又问她此行目的,丁茵说,是去省城赴同学婚宴的。那同学还选定我当伴娘哩。
田庆光问备了多少礼,丁茵说只带了一个月工资,三百多元。田庆光故作惊讶地说,我的丁小姐,这太少了,又说,你这件牛仔裙也太旧了,应该换件今年流行的真丝套被,这样伴着新娘相得益彰。
说话间,火车到站。田庆光请她到他的公司参观。丁茵欣然应诺。
田庆光的公司在闹市中,面积不大,装修很豪华,听他讲,公司虽不到二十人,但生意兴隆,日进万金。
参观完后,田庆光安排她上二楼他的办公室小憩。他随手开了空调,习习凉风很快把炎炎暑气赶得无踪无影。丁茵顿觉步入春天,舒适极了。
当田庆光滔滔不绝介绍完他辞职经商成功的过程后,丁茵感概万分地说,田老师当年教坛潇洒,今商海又得意,真乃辉煌人生。
田庆光点点头又摇插头,说,可是我情场失败了。
丁茵有些尴尬地说,难道老师还没有觅上意中人?
由庆光说,知音可遇不可求,别谈这些了,我们出去起逛逛吧。
丁茵怕耽误了田庆光生意,说免了吧。田庆光说,生意由伙计们去做,我平时宏观管理就行了。他还说,我新近认识了一个女孩,个子同你差不多,我想为她买点见面礼,请你帮我去参谋参谋。见丁茵有点犹豫,他又补充一句:就算是给老师帮个忙,行吧?
丁茵不好推辞,坐上他的豪车,来到全城最大的商场。在自选成衣专柜,田庆光要丁茵选一件最理想的衣服,别考虑价钱。
丁茵左挑右拣,最后认为那件粉红镶边真丝套裙不错。田庆光要她穿上试试,丁茵穿上它走到镜子前,猛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美丽的孔雀。
田庆光向服务员甩出12张“老人头”,丁茵吐了吐舌头,心里嘀咕:这田老师真是出手大方,那女孩真够幸运的!
买好衣服,他又让丁茵帮助挑选了一根金项链、一颗钻戒和一套高级化妆品。
从商场出来,田庆光欣赏着打扮一新、美艳高贵的丁茵说,这才像个伴娘的样子!走吧,我送你到同学家去!
丁茵抱歉地说,瞧我这记性,怎 么试了衣服就忘了脱下呢?
田庆光用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傻女孩,这些东西都是送给你的!
“什么?”丁茵吃惊不小,她说她不可能无缘无故接受别人的馈赠。
田庆光笑笑说,我知道你不会接受馈赠,但如果是劳动所得呢?
丁茵惑然。他解释道:你不是放了暑假吗?到我公司打工一个月,这些东西不就全是你的吗?
丁茵怀疑自己不行,田庆光说怎么不行,就凭你的姿容,往柜台一站,生意绝对火爆!
丁茵便有些心安理得了。
田庆光见她已经接受了,又送她上美发厅化了妆,最后还塞给她一个装有八百元的礼包,让她送给同学。
当楚楚动人的丁茵出现在同学家时,一大群倩女俊男都投来惊慕的目光。贵重的贺礼,款姐的派头,为同学的婚礼添彩不少。当晚的舞会上,不少男士还把她当成新娘子邀下舞池。
两天后,当完伴娘的丁茵告诉丈夫,她在南昌找了一份临时工,要干些日子回来。刘福中说孩子太小,别呆久了,丁菌说别指望我回家带孩子,请个保姆吧,就挂了电话。
田庆光见丁茵如期而至,欣喜不己。他叫丁菌坐下,为她沏上茶。
丁茵说,我可没功夫品茶,快带我到楼下柜台里去上班吧。
别急嘛,田庆光示意她坐下,说,楼下柜台里不需要你,你就在这里上班,做我的公关部主任。
丁茵有些激动,田庆光补充道,报酬嘛,拿你教书 工资的十倍,每 四千元,怎么样?
这么多?丁茵张开嘴不知说什么好。
当晚,田庆光在省城最高档的情侣餐馆招待了她。回到住处,两人都有些醉意。田庆光拥着风姿撩人的丁茵说,两年前我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可惜你飞走了,今日你又从远处飞了来,可见我们有缘。丁茵,下决心嫁给我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哪成?我的情况你很清楚。
其实你的爱情一开始就是个美丽的错误!田庆光说,瞧你这美貌,这气质,嫁个穷秀才实在太委屈了。女人需要包装,包装需要金钱,穷秀才是没有能力让你实现女人的价值的.....
田庆光的一番话,说得丁茵好不伤感。她说喝醉了想休息,田庆光将她抱上自己的床,为她宽衣解带....
一番缱绻温情后,田庆光酣然入睡,丁茵却怎么也睡不着。一连串的后悔袭扰着她:后悔两年前走错了步,后悔过早地要了孩子,限制了自己的自由。当然,她也有些后悔不该轻易接受田庆光的钱物,以致使自己滑入了背叛丈夫的泥沼……但她马上又给了自已解脱:福中呀福中,几年前我就提醒你要有危机感,现在我投入别人的怀抱,是因为你太穷,你可怪不得我啊!
丁茵的工作非常轻松:接待来客,参加洽谈,陪客人吃饭,收集顾客意见。多数时候没事,田庆光陪她去外地游玩。
丁茵初尝了有钱人的阔绰与洒脱,更加坚信“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气死英雄汉”的古训。
两个月很快过去了,丁茵提出要回去,田庆光不允,说,难道我们就做一个月的露水夫妻?不行,我要要你!
丁茵觉得田庆光是诚心爱她的,心里也不愿离开,但她毕竟还牵挂着孩子,执意要走。
田庆光拿出一捆钱,说:同你那穷秀才离掉,越快越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丁茵点点头,说,争取吧。
回到家,刘福中见丁茵一身珠光宝气,光艳迷人,上前抱住她要亲热一番。
丁茵不耐烦地推开他,揶揄他穷浪漫。
刘福中的自尊受到伤害,热情陡然降至冰点。丁茵问到孩子,刘福中说请了保姆,每天吃奶粉,习惯了。
保姆抱来孩子,丁茵想亲他,小家伙竟哇哇大哭起来。丁茵只好送回保姆手中,孩子马上不哭了。丁茵想,既然孩子不认识我了,我唯一的牵挂也没有了。
晚上,丁茵对刘福中说,我想辞掉这份可怜的工作,去省城打工,我们活得太窝囊了。
刘福中也为自己的收入菲薄而内疚,点头同意了。丁茵又说, 如果我们天各一方,夫妻关系也就名存实亡,干脆离了算了!
刘福中有些吃惊,但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这些日子,他估计丁茵在外头已经有“情况”了,不然,恩爱夫妻是不可能自愿分离一个多月的。他没有像一般男人那样怒发冲冠,想了想,说,就依你吧。
丁茵听了反而不好受。她在心里大骂刘福中蠢猪、废物,人家抢你老婆你还拱手相让!她突然觉得对不起丈夫,毕竟他对自己呵护有加啊。
她偎着刘福中哭了很久。
第二天,他们办理了协议离婚。临走,她拿出四万元,说是给刘福中一些补偿,刘福中坚决不要。她署上儿子刘勉的名字存入银行,说,就当是我给儿子的抚养费吧。
1996年底,丁茵如愿以偿嫁给了田庆光,圆就了她日夜想念的大款太太梦。
有道是好梦难长。一场感情的热潮过后,丁茵发现田庆光并不像刘福中那样重情重义,善解人意。他倚仗自己有钱,对下属颐指气使,脾气也非常暴躁,稍不如意就大光其火。
这一切丁茵都默默认了,她以一个女人的勤勉和细心,协助田庆光在商海中搏击。这其间,她也曾一次次地思念老实巴交的前夫,思念自己的儿子,但一想起那个穷家,就心怵意烦,就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去宽慰自己。
半年之后,丁茵同公司大部分员工混熟了,有个王大姐悄悄告诉她,对田庆光可要看紧点,他是猎艳高手。
丁茵进一步追问内情,她说,公司五个坐店女孩,他都玩过了,那个小卢还打过胎。
丁茵说,这些女孩怎么这样容易上当?王大姐说,姓田的有钱有势,大家都舍不得丢了这份薪水不低的工作,有什么办法呢?
最后,王大姐又提醒她,眼下田庆光追得最紧的是刚进公司的吴蓓蓓,那个才十八岁的漂亮女孩。
丁茵气愤不已:想不到田庆光果然是条色狼!她决定抓到把柄再找他算帐!
几天后,丁茵谎称同学聚会,晚上不回家。凌晨两点,当她悄悄打开家门,发现自己床上正躺着吴蓓蓓。雪亮的灯光刺得他们无地自容。丁茵冷笑一声:“好风流的一对哟,真不该来打扰你们!”
吴蓓蓓羞愧万分地走了。
丁茵关上门,揪住田庆光又哭又吼:“混蛋!我抛夫弃子来嫁你,你对得起我的一片真情吗?”
田庆光若无其事地说:“乡巴佬,有钱的男人哪个不玩女人!”
“我不许你这样!”
田庆光缓和下来:“好了好了,我今后专爱老婆你一个,行了吧?”
丁茵经不住他的左劝右哄,原谅了他。
1998年 3月底,田庆光去南方商量投资事宜,丁茵照管公司。
那一天,一个老客户去庐山旅游,便路过来看田庆光。席间,这客户以为丁茵只是公关部主任,就打听田老板与夫人关系是否缓和了。
丁茵大吃一惊,难道田庆光还有什么“夫人”?
她反过来打听老板夫人情况——原来,田庆光早已是个有妇之夫,现在女儿都读小学了!她们母女住在南方,他妻子在经营一家公司。两年前,田庆光下海到妻子公司,因与妻子吵架,一气之下来到表弟的这家公司....
送走客人,丁茵大哭了一场。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姻缘,竟是以欺骗作为背景的!她感到无比的屈辱和愤怒,恨不得咬下田庆光几块肉来。
但冷静下来,又觉得吵闹已无济于事了。理智的做法,是争取让田庆光与妻子断绝一切关系!
四月初,田庆光回来了,丁茵质问他妻子女儿的事,田庆光一怔,知道她已掌握内情,就说:“对不起,我该告诉你的,这次回去,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同妻子和好了。”
“你这该死的骗子!”丁茵伤心地哭泣。
田庆光嘿嘿地笑了:“你图我的钱,我取你的貌,谁骗谁呀!你就做我的二奶吧。我给你十万把你养起来,还给你买套别墅......”
丁茵彻底失望了。她悲哀地感到自己在田庆光心中充其量不过是个情妇角色。“姓田的,我要上法庭,告你重婚!”
田庆光冷冷地回敬:“我们压根儿就没结婚,何来重婚?我们那结婚证是我花五十块钱买来的假证!你乐意,还在这儿干,不乐意,随时可以回到你那穷秀才身边去,我可以给你十万八万的!”
丁茵不禁悲泪涟涟,她怎么有脸再回到她曾经抛弃的穷丈夫身边去?她决定以死为惩罚自己。
第二天,她将自己的五万多元私房钱全部寄给刘福中,又给他写了遗 书。 她正要从中旅大厦十三层往下跳时,电话响了,那是一个拨错号的电话。她突然想到应该跟刘福中通个话,接话的正是刘福中。
她哭诉了自己的遭遇,说自己不想活了,要刘福中带好孩子,永远把她忘了。
刘福中感到事情严重,反复叮嘱她千万别做傻事,家里需要她,孩子需要她,他会立即去接她回家。
说到孩子,丁茵顿时失去了死的勇气。屈指数来,孩子已有两岁多了。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可怜的勉勉如今一定长高了,会叫妈妈了。
一股强烈的母爱,使她恨不得立即见到儿子。
两个多小时后,刘福中驱车赶来了。一见面,丁茵抱住他哭得死去活来。她再三追问,我们已不是夫妻了,你为何不恨我,为何要来接我?
刘福中说,你虽不是我妻,但还是我儿子的母亲。你当年的离去不全是你的错,只要你放弃死亡,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回来后,丁茵一见那陌生的儿子,发现他果然长高了,也会叫妈妈了,可是他叫的是另外一个女人,而对丁茵给予的亲热,根本没什么反应。
丁茵这才明白,儿子唤妈的那个女人,叫罗怡,是刘福中处了半年的女朋友,他们正在准备结婚。由于罗怡经常来刘家帮着做家务、带孩子,刘福中就教儿子叫她妈。
几天后,罗怡给丁茵写了一封信:
丁茵姐,看到你回到福中身边,很为你高兴。你们复婚吧,勉勉不能没有亲妈!说实在的 ,知道你离开福中的内幕,我很瞧不起你,的确,金钱对每个人,尤其是我们女人,是颇具诱惑力的。可是,爱情的天平如果加上金钱的法码,就会失去幸福的平衡。我与福中交往半年,觉得他是个多么宽仁厚重的人啊,每次谈起往事,他总对你表示理解。我对他的爱源于同情,我同情勉勉失去母爱,同情福中忍辱负重,现在你既然回来了,我会知趣地悄然离开。我祝福你们白头偕老,也希望你从此善待孩子,善待丈夫,善待自己的婚姻。
读到这里,丁茵倚着刘福中泣不成声。她终于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比金钱更贵重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作者:唐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