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2年,39岁的吴昌硕合家定居苏州;1912年,69岁的吴昌硕正式移居上海。缺了苏州,吴昌硕也许无法顺利进入海上艺坛;没有上海,吴昌硕可能更不会成就为一代宗师。吴昌硕漫长的艺术进程,既接续了苏州与上海这两个江南新老都市的文脉,又具有象征意味地折射出苏州、上海彼时在江南乃至全国城市格局中地位的变化。

时移世易。百年之后,11位海上老中青优秀艺术家与他们追慕的16位前辈大家的100多幅多姿多彩的书画作品齐聚苏州美术馆,展露了他们心中丰厚蕴藉的江南诗意,体现了在当下长三角一体化迅速发展的大背景下,上海、苏州两座大都市美术创作、展览资源整合、共享的新举措、新尝试,更反映了上海、苏州长久以来紧密的文化关联。

江南文化研究专家庄若江教授曾经对江南做过精彩的描述,而我觉得这番描述更是对“白发苏州”内涵传神而恰切的阐释:历史学家说她“悠久”,地理学家说她“温润”,语言学家界定她的关键词是“吴语”,美学家对她的评价是“诗性”。在经济学家看来,她是“富庶”与“繁华”的代名词,而在文学家、艺术家的眼里,她就是诗词歌赋,就是画山绣水,就是说不尽也道不完的风花雪月。

在江南的文化版图中,苏州曾经一枝独秀,至明清达于顶峰,精致而优雅。“苏人以为雅者,则四方随而雅之;俗者,则随而俗之”,上海学专家、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周武认为,其时“以苏州为中心的江南非常自然地成为全国视线的焦点”,在社会经济和人文传统方面具有超强的辐射能力,而上海则处于“慕苏、扬余风”的边缘地带。直至19世纪中叶开埠以后,时局大变,上海在江南的城市地位才逐渐上升,并一跃而为江南乃至中国的中心城市。经济的外向性开放性国际化,优秀移民的大量导入,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空前的相遇融合,文化市场的勃兴,这一切无不显示出上海这一新崛起的现代江南大都市强大的文化生命力和吸引力。

不过,苏州和上海城市角色在近现代的转换并没有造成彼此的割裂,反而让它们更为亲近。千年古城苏州从未心生“妒意”,新兴的国际化大都市上海也以开放、包容的姿态不断从苏州汲取诗性的养份,成为传播姑苏文化的最佳平台。古典的苏州和现代的上海相得益彰,互为补充。

从书画创作的传承看,我国近现代最重要的美术流派----海派,也曾受吴地的吴门、虞山、娄东、松江等画风的影响。虽然其后新兴的海派借助更为开阔的中西文化视野,“艺术家自由职业的进程,以及由艺术社团、艺术传媒、艺术市场、艺术教育组构而成的庞大运作网络,实现了历史性的转型,其画家阵容之浩瀚,绘画风格之纷繁、得时代变革风气之先的显赫声势和深远影响,均远远超过了此前所有画派”(引自上海书画出版社《海派绘画大系》),但诸多海上艺术家的作品内蕴的江南诗性、姑苏诗意却无处不在。

三生长忆是江南,江南和姑苏已然成为海上艺术家绕不开的文化基因和精神家园。江南之美,姑苏之魅,令他们魂牵梦绕。

如果对本次展览展出的11位海上优秀老中青艺术家与16位前辈大家的作品做个粗略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不同时代的艺术家对书画创作有着不同的呈现。正是这些各具时代特质的多元丰富的呈现,才令本次展览具备了一定的学术性文本研究价值,有可能跳出常见的应景凑热闹式的书画展览窠臼。

今年正逢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时间节点,就我个人而言,自然会对展览中那些前辈艺术家建国后的新创作产生特别的兴趣。新中国的成立是中国现代美术面向现实的一种自觉与升华。社会的现实图景发生了变化,视觉的图形也应有相应的不同。

这对那些过去长期沉浸于传统笔墨、已享有声誉的海派艺术家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要有所突破是相当不容易的。但我们不得不佩服这些前辈艺术家,他们以极大的热情、丰厚的学养、深湛的功力和对艺术创新不满足的探索精神来回应时代提出的新课题。从表现自我,抒写胸中逸气,到转向表现新时代、新人物、新气象、新风貌、新生活,这些艺术家在艺术上的“转型”是成功的。他们在艺术创作上所进行的现实转换,不仅体现在描绘了传统中国画亘古没有表现过的题材,而且体现在中国画家入世心理与现实情感的表达。这些作品唤起的境界是崭新的。境界的转换无疑也引发并直接促成了笔墨语言的重新整合与新的生机的注入。

拂去时间的尘埃,今天回望,这些作品依然那么动人,散发出前辈艺术家真挚的创作激情和恒久的艺术魅力,而这也许正是我们今天的艺术创作所特别应该予以珍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