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建颖

2009年10月下旬,全国美展中国画展区于上海展览中心开幕,吸引来自各地的业内外观众,加之同期陈列于上海美术馆的国家文化部重大题材历史画展,更是热门话题和焦点新闻…… 当得知江西来人观展,且是久未见面的一文,足令我兴奋不已。 11月的某日,借上海同窗寓所一聚,还有画友数位在座,受主人夫妇盛邀共进晚餐。席间,谈及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回忆、叙旧,直至2006年由江西画院出面策划的六日画展纪念活动因一文的病情而搁浅…。老友重逢千杯少,一文却只能以茶代酒。他谈及确诊患病的三年,自己是如何渡过的,对我说道:“如果出现奇迹,我还能画画……”餐毕临别,他和各位握手说:“看到大家真好,我很开心。” 12月下旬接南昌同窗来电:“12月21日一文走了,走得很平静。”…… ——1977年我从江西艺校毕业留校之后,便开始在南昌加入省赣剧院宿舍一文发起的无数次沙龙聚会、1986年4月20日参与在省文联展厅开幕的《六日画展》、2000年因江西艺校复办首届师生画展返回南昌的再次相聚、……一幕幕重现,似乎就在昨天。可是,其间经历了多少人和事,岁月就这样悄然流逝了。一文朴实、勤奋,因酷爱画画,我们有缘相识。最初阶段,他的画类似于文学插图,后来画过一批静物,常常是人们熟视无睹的废弃物,用来表达一种隐喻;再后来,曾画过大量的法国梧桐树干,扭曲、脱皮、干枯,工细逼真;之后,还画过一些人物、用床布包裹的人体、残破的旧照片、手法依然是工整写实的;后来收到江西画院出的画册《穿行中西》,才看到他最后的一批力作《浴界》,画在整开宣纸上的钢笔人物素描,画中的人物均为西行写生所得,无论是全身半身、抑或头部特写,都高度写实而传神,一缕发丝、一个回眸,都出自对人物性格的仔细观察、深刻体会。 据我所知,一文没有高等学历,更没进过专业艺术院校深造。不因为此,他就放弃从小的至爱,相反,他从各种可能的渠道获取知识、训练技巧,在那资料匮乏、信息闭塞的年代,实在很难能可贵。到了举国普及高学历高学位、各地艺术院校大量扩招时,他依然静静的画自己的画、有选择的读着书,读了多数大学生们不读的书,思考多数业内人士未必涉及的命题。 当然,他的道路并不平坦。也曾受到开放以来的种种社会影响,困惑和焦虑。在2001年11月的来信中,他说道:“我目前处于一个非常时期,上半年逃出围城,说‘逃’比较形象,因为我为了出逃弄得一无所有……大家在一起也没什么新的话题,真正在玩艺术的人也几乎‘灭绝’了。……真正看重艺术贞操的人又能有几个。我画了这么多年,也思考了这么多年,也狂过冲动过,也几乎被非礼……”在一番发泄之后写道:“画这个东西是个孩子,你自己的孩子要善待他,不能对他有什么企图,打算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自己的孩子自己看自己喜欢。画画的时侯最难丢掉的就是杂念,那种渴求别人认可的杂念,时不时会冒出来。这就是在作秀,艺术秀。我这个人有时很极端,对自己对别人都一样……”最后又感慨道:“……为生活所累,人生很无奈,我也很累,现在装着不累的样子……”作为画友,我太能理解他的感受了,并知道单有同情是无济于事的,值得庆幸的是江西画院后来特聘他为专职画家,终于有了段相对的稳定期。 2006年,本该以纪念六日画展举行一次有意义的活动,大家又可重温当年、展望未来而做番事情的。不想初步方案策划成型之时,一文查出患了肝癌,活动因此没了下文。 直到最后那次上海的会面,他告诉我当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遗嘱。他不能想象自己躺着,大家在周围站着的样子。他决定离开南昌,去旅行。就这样带着病体,他同病魔抗争,也和时间竞赛,居然随画院的同仁们一起穿越中西,到达世界屋脊。用他生命的最后时日,画出了他对人生的认识、理解和渴望。 据说,他留下最后12字的表白:“不去医院、不用抢救、一切从简。”——这是何等通达明白的人生观啊。 他所说的奇迹未能出现,因为在他有限的人生中奇迹已经发生了。

3-3-2010 于上海未眠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