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亿人民币相当于多少资产?如果换成张大千的画,或许还不到2张。
但1981年的时候,在香港的拍卖会上,张大千的《龙女礼佛图》的起标价是4万港元,徐悲鸿画的马,起标价也只要3.5万港元。
1995年,唐宋八大家之一曾巩的《局事帖》在纽约拍卖市场出现,定价8万到10万美元。2010年11月,《局事帖》在国内出现,并以1.0864亿元人民币打破中国书法拍卖的成交纪录。
如今,这些等待了几十年才实现的财富神话,已不能在中国炒家心中掀起多少波澜。
更“神话”的事情正在发生—— 2010年3月,北京保利拍卖当代画家白庚延一幅约89平方尺的作品《黄河畔》,成交价为11200元。
同年秋,白庚延一幅约14平方尺的《千峰接云图》,拍出392万元的高价。
每平方尺价格1年内暴涨2000多倍,依然不算什么。2011年3月,白庚延的《黄河咆啸》和《燕塞秋》在天津文交所被爆炒,市值在3月16日达到1.03亿元和8535万元。
如雷贯耳的唐宋八大家、张大千、徐悲鸿、齐白石,全都望尘莫及。
几百亿资金涌入
艺术品炒作很早就存在,为什么偏偏《黄河咆啸》和《燕塞秋》独领风骚?
上海千风艺术品投资基金经理钱忠(化名)告诉《望东方周刊》,《黄河咆啸》和《燕塞秋》的炒作,赶上了两个好时机,“一是艺术品炒作正是最火爆的时候,二是正好碰上了文化产权交易的新形式。” 白庚延的画作此前在业内并不出名,“换了别人,同样能炒这么高。”
钱忠几年前还是一家艺术学校的老师,当年的大学同学,好多都在做艺术品生意,有的还开了画廊。
2010年,正是中国艺术品市场大爆发的时候。
公开资料显示:2009年,嘉德春拍和秋拍总成交额为20.4亿元。到了2010年,总成交额已猛增至63亿元。2010年,中国艺术品拍卖总额约为573亿元,比2009年的200多亿翻了一番还不止。
2011年,嘉德仅一次春拍的总成交额,已达到53.23亿元。
成交额猛增,受艺术品成交价飙升的推动。在2011嘉德春拍中,齐白石的《松柏高立图·篆书四言联》、元抄本《两汉策要十二卷》和陈逸飞的《山地风》,分别以4.255亿元、4830万元和8165万元成交,创下了近现代书画、古籍和油画拍卖的最高纪录。
从2009年开始,专门针对艺术品投资的私募基金数量猛增。钱忠说,他好几个同学都在2009年后被挖进了私募基金,“炒房、炒股、炒煤、炒大蒜的都进来了,总体规模很难说,几百亿肯定是有的。”
到国际拍卖行做局
在2009年之前,私募基金投资艺术品的模式还和现在迥然不同。
“虽然有时候会在价格较低或者说不高的时候,买入一些名家名作,但这种机会大多可遇不可求,所以,主要的精力还在于发掘潜力股。”李海明在上海当了20多年的书画经纪人,在很多画廊都享受“前辈”待遇。
李海明告诉《望东方周刊》,传统的艺术品投资是个绝对长线的过程。
“例如,某个30多岁的画家,虽然没有名气,但考取了某个名家的博士生。有天赋、才气,且善于社会活动。那就是公认的潜力股。”李海明说,艺术品投资,最看重的还是艺术家本身,有才气,是成名的基础,而考取了名家博士生,特别是某些艺术院校领导的博士生,就代表出身好,以后很有可能也成为领导,作品的价值就又更进一步。
由于还只是“潜力股”,所以大量收集这种画家的作品并不会占用多少资金。“几十万,甚至几万就能拿到几十幅、上百幅作品。而且,投资家还会伴随着画家的成长,不断囤积其作品。但时间长了,私交好了,成本自然也不高。”
一般情况下,这样的长线投资会持续20多年,但失败率低,效果显著。“科班出身,名家弟子,再怎么不济,20年后,作品也要十几万甚至几十万,这时候,我们手上起码屯了几百、上千幅作品了,这是什么概念?”
如果藏家自己拥有画廊,对画家进行炒作,效益还会更高。但这里的炒作,也仅仅是以开画展、做宣传为主。
2009年之后,这种慢工出细活的模式被打破了。
“周期再长也不会超过3~5年。因为新进的私募基金,就是短期行为,跟炒大蒜、绿豆的没有本质区别,完全不考虑艺术家的成长性。”李海明说,私募基金在囤积了艺术品后,会大量采用“假拍”来进行炒作,因为见效极快。
假拍就是左手倒右手,只为炒高价格。基金和拍卖行私下说好,无论艺术品最终拍出什么价格,基金都只需要支付20万元左右而不是成交价10%的佣金。这主要是出于成本节约上的考虑。
2010年以来,业界就不断传出消息,为了加大炒作效果,有些私募基金不惜去纽约、香港的国际著名拍卖行进行“假拍”。
国际著名的拍卖行,是不会和基金“谈”佣金的,在那里炒作,基金要付出巨额成本。炒作艺术品的暴利由此可见一斑。
拍卖行的灰色生意
艺术品拍卖行,在艺术品爆炒的过程中,是私募基金最重要的同盟者。
曾经在上海一家拍卖公司担任客户经理,如今进入一家私募基金,专职炒作的李奇(化名)告诉《望东方周刊》,虽然拍卖行近年才因艺术品价格暴涨而备受瞩目,但实际上,拍卖行背后的灰色产业链早已非常成熟。
在这个产业链中,拍卖行也分作三六九等,各显神通。
最低等的,靠骗取图录费挣钱。一般的做法是,只要有客户拿着自家藏品上门,无论真假优劣,都让所谓鉴定师做出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估值。让客户缴纳几千元的图录费,参加所谓的拍卖会,最终结果可想而知。
中等的,除了正常业务外,还有2条“财路”。
一是拍卖假货。由于拍卖法第六十一条规定,拍卖人只要在拍前声明不保证拍品真伪,便不承担瑕疵担保责任。所以,一些拍卖行会利用一些文字游戏,专蒙那些刚入行的藏家。
“这几年,温州小老板,山西煤老板,房地产开发商,还有很多上市公司的老板,都涌入了艺术品市场,他们对价格不敏感,对艺术品没有深入的了解,即便买了假货,也很难遇到一个真正的专家指点迷津。”李奇说,分辨这个专家究竟是不是真的专家,本身就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二是为变相行贿、贪污搭桥。
“行贿者、受贿者和拍卖公司三方事前商定好,由受贿者送来一件赝品,由拍卖公司鉴定为真品,并加以炒作,最后由行贿者高价拍得。”李奇说,这在拍卖行业内,早已是人尽皆知的“玩法”。
“有时候还会反着来,明明是真的东西,却按赝品的价格拍出去了,这十有八九是因为对方不稀罕钱,反而喜欢艺术品。这种情况下,拍卖的大多是名人字画,这是因为名人字画的鉴定、价值认定相对容易,而且可以传世,更重要的是,万一事发,咬定这只是幅赝品,也更容易过关。”关兴庆(化名)是上海一家画廊的老板,他告诉本刊记者,后面这种办法,也是很多画廊的生意来源。“过去几年,现代作品生意不好做,只能多开财路。”
另外,拍卖行还会跟企业老总唱双簧。
“买家、卖家和拍卖行事先谈好一个较低的交易价格,再在拍卖会上哄抬价格,最后,买家所在公司付款,其中就形成了巨额差价,由勾兑者分食。”李奇说,企业买下艺术品后,艺术品就成了经营设施,每年折旧,最后变成“零资产”,“最后还是落到老总自己手里。”
上述情况在中等拍卖公司发生得较多,“有一定规模,运作起来大家比较放心,规模不大,名气不响,也就不会太引人注意。”李奇说。
最高级的拍卖行,名气大,自然就成了“画家炒作”的最好平台。
早些年,“画家炒作”大多是画家自己干的。多是画家雇人在拍卖会上哄抬价格,把自己的画价格炒高。但这种做法并不成气候:不知名的画家财力不足,无法支持长期、大规模的操作;知名画家自有市场追捧,无须自己炒作,也顾及业内名声。
后来,一些上市公司也加入其中。一般的做法是,由上市公司购买一批艺术品,然后在拍卖市场炒高价格,再由关联企业接手。虽然在艺术品交易上不仅没赚钱,反而损失一大笔手续费,却能大幅改善上市公司业绩。
有时候,上市公司专门囤积某个艺术家的作品,然后,拿出一两件炒作,囤积的艺术品也是水涨船高,此时进行企业资产的评估,自然又是一个结果。
2010年以来,私募基金和一些围绕某个画廊自发形成的小规模炒作团体,成了炒作的主角。
“现在行内最大的财路,就是做局,炒画。”关兴庆说,有的私募公司还动用了银行的“关系”,“200万的画,在拍卖公司炒到5000万,然后抵押给银行,套现之后再到市场上炒更多的画。”
疯狂的份额交易前途难卜
艺术品价格在2010年以来几近疯狂,一些交易所推出的艺术品份额化交易方式“功不可没”。
有趣的是,新的投资模式不断被公开质疑,普通投资者飞蛾扑火般的热情却丝毫未受影响。
2011年1月,天津文交所首批上市的艺术品为画家白庚延的两幅画作《黄河咆啸》和《燕塞秋》,当时市值分别为600万元和500万元。到了3月16日,其市值已分别达到1.03亿元和8535万元。
也就是说,白庚延的这两幅画作,此时已足以和齐白石、徐悲鸿、张大千这样的名家的精品画作比肩。例如,齐白石十三开册页的《可惜无声》,在2009年11月的保利秋拍时创下的所谓国内书画作品最高纪录是9520万元。张大千被公认为临古创作高峰的《太乙观泉图》,2010嘉德秋拍时的纪录也只是4032万元。
实际上,直到2010年秋季之前,白庚延的作品还与“高价”无缘。
例如,2009年北京保利国际拍卖有限公司第九期精品拍卖会上,白庚延一幅约13平方尺的作品《峡北风光》以“无底价”方式拍卖,最终成交价只有5600元。
2010年,北京保利再次拍出白庚延一幅约89平方尺的作品《黄河畔》,最终成交价也只有11200元。
2010年秋拍时,白庚延的作品价格突然暴涨,约14平方尺《千峰接云图》拍到392万元。这和2011年《黄河咆啸》和《燕塞秋》的天价相比,依然是天壤之别。
而本刊记者在雅昌艺术网上查到的信息是,即便在天津文交所的暴涨神话影响下,2011年春季,白庚延5幅国画作品的成交额依然只有11150500元。
在2010年秋拍暴涨前,白庚延国画作品的每平方尺均价最高是在2006年秋季的21214元,最低是2010年春季的196元。
在爆炒的影响下,国字号的上海文交所,反而放慢了艺术品份额化的交易。
据本刊记者了解,尽管是最早筹备艺术品份额交易的交易所之一,上海文交所2011年3月已低调将原先的“艺术品份额交易”改名为“文化组合产权产品交易”,而且将投资门槛设置得很高,以100万元为起点,且要求投资人先加入投资者俱乐部,申请过程繁琐复杂。
按照上海文交所总经理张天的说法,上海文交所设计的交易模式,“不连续交易、不拆细、不向公众公开发行。”这和目前市场上通行的做法背道而行。
接近上海文交所的一位知情人士告诉《望东方周刊》,这是因为各地国字号文交所已经收到风声,“有关部门会对文交所及这类交易模式重新定调,9月份很可能就会出台政策,份额交易能否继续下去都很难说。”
私募基金进入出货期
来自政府部门的监管或已蓄势待发。出货,也在此时成了艺术品投资私募基金的普遍状态。
上海独立书画经纪人江岱峰告诉《望东方周刊》,目前中国艺术品市场的疯狂,更甚于上世纪80年代金融泡沫破灭前的日本。“当时,日本人在全球购买艺术品,莫奈、梵高的作品在追捧下屡创天价。经济泡沫破灭后,这些名画大多以当初一半的价格出手。”
江岱峰说,在2009年以来新入场的收藏家,大多有鲜明的特色。一是财力非常雄厚,主要是近年来刚刚崛起的富豪阶层,他们在拍卖场上一掷千金的豪气,远甚于以往靠实业积累逐步起家的老式企业家。二是这些人不缺钱,又大多抱着大赚一笔的心态。“很多客户就说,不翻一番,我都不拿出来,大不了留给儿子、孙子,反正我也不缺钱。”
因为不懂行,所以他们都热衷于名家作品,而且收藏周期也会在5-10年以上。“一个名家一生也就上百幅作品,所以现在市场上,好东西在快速减少。很快市场会迎来断档期和假货期,市场情绪一退烧,价格就会回调。”
更何况,艺术品投资也不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1981年,当张大千和徐悲鸿的画作还只标价三四万港元时,唐三彩正风光无限。
1981年,江岱峰的父亲在香港拍卖会上看到一个唐三彩的陶盘,颜色鲜艳,盘面上的天鹅惟妙惟肖。当时,这个陶盘估价100万港元。
“因为没钱,老爷子回来后郁闷了几个月。”可如今,这个陶盘再要拍卖,连10万港元都卖不到了。“因为后来出现的数量太多了。可当时,那么多大收藏家,就是没想到这点。”江岱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