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西哥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外面,造访者排成了最长队伍的那一家,一定是位于墨西哥城科约坎区的蓝房子。

1907年7月6日,弗里达·卡罗(Frida Kahlo)在这里出生(也有说按照出生登记册上记载她实际出生于附近的外祖母家),父亲是一位原籍德国的犹太人,母亲来自美丽的小城瓦哈卡,是中美洲原住民与西班牙人的混血后裔。

1954年7月13日,弗里达在蓝房子结束了她47岁的生命及其刻骨销魂的爱恨与伴随一生的病痛。终其一生,除了短暂的旅美,以及与墨西哥著名画家迭戈·里维拉结婚与同居的岁月,弗里达的大部分岁月都是在蓝房子中度过的。

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蓝房子仍旧保留着弗里达生前的原貌。墨西哥明媚的阳光穿透庭院里高耸的绿树和仙人掌,从画室宽阔的玻璃窗照进来,唤醒了长桌上那些像柱基广场上攒动的人群一般拥挤和色彩斑斓的颜料、笔刷、刀铲和研磨器。

空置的轮椅前面,画布上的水果静物画仿佛前一秒钟还带着颜料的湿润。按照墨西哥人对亡灵的信念,女画家也许时常回来,带着从前的雅兴,为自己的画作添加一笔,在另一个世界试图完成此世未竟之作。虽然我们非常怀疑,倘若真有轮回,女画家是否仍旧愿意如此度过一生。

蓝房子,即使在今天看来,仍旧属于富裕人家的房产,高墙深宅,有着回环相连、高低错落的十几个房间和厅室,横向的两进院落,种满了花草树木,林木间有一些小型雕塑装饰,有着鲜明的墨西哥艺术家的创意与奇想。据说,弗里达生前在这里养过诸如鹦鹉和蜘蛛猴之类的小动物,借以消遣解闷。

伴随着蓝房子的记忆并不愉快。弗里达形容他童年时期的家庭印象经常“非常非常伤心”。父母双方都是多病体质,二人的婚姻也没有爱情可言。此外,母女关系也非常紧张,而父亲的摄影事业受到墨西哥革命的冲击,在很长时间内只好惨淡经营。这一切,都给弗里达的童年带来沉重的阴影。

雪上加霜的是弗里达自己的身体。六岁时,弗里达患小儿麻痹症,从此右腿发育变得不正常。这一疾病导致她上学滞后了几年。弗里达后来声称自己生于1910年,跟墨西哥革命同一年,与此不无关系。

第二次变故发生在弗里达十七岁时,一场车祸事故导致她锁骨、腿骨、肋骨多处骨折,三节脊椎骨发生位移,一根钢铁扶手刺穿了她的阴道和盆骨。


从此,生活在蓝房子中,与生活在自己的身体里,几乎成了一对同义词。

上天将如此众多的灾难送给一个人受用,一定是想通过她来探测生命的底线。这听上去有些绝望。然而为了让她不至于立即选择自我毁灭,上天又给了她一张姣好而个性鲜明的脸和独特的艺术天分。


卧病在床的那些日子里,弗里达不得不放弃一直以来想要成为一个医生的想法,而开始重拾自己的绘画爱好。她有了一个专门为她制作的可以放在床上的画架,一面镜子,这是她认真凝视自己的开始。


除了拿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当过几回模特,女画家最初的作品大多是自画像。对于成为一个艺术家来说,这碰巧是一个好的开始。因为倘若我们需要发掘人性的幽微,我们最了解的自然莫过于自我;倘若我们想要打量这个世界,最可靠的出发点也必然是自我。


很长时间里,她的绘画都被认为是一种自我排遣。起码,他的丈夫,著名的墨西哥画家迭戈·里维拉就是这么认为的,虽然他也觉得弗里达不乏才气,但那不过是女人们善于打点自家花圃的那类小聪明罢了。


弗里达开始于向欧洲绘画大师们的学习,她的作品还受到立体主义、未来主义等现代风格的影响;并且在后来,其绘画的色彩、内容和人物的穿扮上体现出来的墨西哥本土元素越来越多,绘画风格也越来越多地受到了墨西哥民间艺术的影响。然而,这一切仍旧仅仅被当做一种趣味,一种类似于女性喜欢漂亮衣服、好看的装饰和自拍的爱好。


作为一个骨子里的男权主义者,典型的墨西哥男人,迭戈在绘画中追求的通常是一些宏大主题。今天,倘若你去造访墨西哥城的国家宫和艺术馆等地,那些出自这位画家之手的巨幅壁画会让你一望便知。

当时,墨西哥风格的壁画广受欢迎,作为这一壁画的大师,迭戈·里维拉声誉日隆,并受邀在美国纽约、芝加哥、底特律、旧金山等地创作。那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弗里达与迭戈一度成为美国社交界的宠儿和媒体报道的焦点。然而在公开场合,弗里达仅仅自称是画家里维拉的妻子。


尽管如此,在旧金山女性艺术家协会举办的第六届年展时,她还是应邀展示了自己的部分作品。这是一个开始。

谁也没有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她的名声扶摇直上,在她死后,更是超过了自己一向崇拜的丈夫,成为墨西哥最声名卓著、家喻户晓的画家。


几年后的1938年,她的作品在墨西哥城的一家画廊展出,随后还进行了首次大规模拍买。随后,她在纽约的曼哈顿举办了首次个人作品展,获得成功。再后来,她在巴黎的展出因为二战前的紧张气氛受到影响,然而正是因为这次展览,弗里达的一件自画像被卢浮宫买走,使其成为拉美国家中第一个被卢浮宫收藏的画家。

不幸的是,在她的绘画事业走向成功时,她的爱情却和身体一道,一步步走向了毁灭。


与里维拉的爱情可以看做画家弗里达人生的第三场灾难。如今,这段故事已经家喻户晓了。两个人之间相爱相恨,互相离不开又双双出轨,离婚不到一年再次复婚,婚后继续各自出轨,然而又被对方的背叛所折磨。

有人说,也只有墨西哥人或艺术家才能把爱情变得这样轰轰烈烈、相爱相杀又枝蔓横生。碰巧,这一对既是墨西哥人又是艺术家。


如今这段故事只能凭借某些文字和影像资料进行追忆了。不过蓝房子倒是见证了两个人关系甜蜜的部分。

就在两人再婚后的第二年,弗里达父亲去世,蓝房子留给了这个有才气的女儿。迭戈空置了自己在San Angel的房子,搬进蓝房子与弗里达同居。他们对新居进行了改造。


如今你看到的蓝房子里充满艺术气息的角角落落,都是在那段时间改造完成的。这两位艺术家从此就在蓝房子里继续接待来自国内和海外的尊贵客人。后期行动不便的弗里达还把她的教学工作挪回家中,在蓝房子里给学生们上课。


这种时而甜蜜时而痛苦的生活一直到1954年弗里达在蓝房子里去世才最终画上句号。

弗里达去世四年后,迭戈·里维拉将蓝房子捐赠墨西哥政府,意图将其保存为一座反应弗里达生活和工作的博物馆。此后没几年,迭戈也去世了。


很长一段时期里,弗里达的声望仍然局限于艺术圈子和文化阶层,所以这座博物馆最初几十年并没有吸引许多游客。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一个名为“新墨西哥主义(Neomexicanismo)”的运动把弗里达的故事和作品变得家喻户晓。


如今,以弗里达·卡洛为形象的纪念品遍及了墨西哥的大街小巷。人们由衷地热爱这位艺术家,这一点从刚刚热播的电影《寻梦环游记》(COCO)便可见一斑。

当代艺术那些令人费解的处理手段一向被人诟病,让很多人斥为垃圾,声誉卓著如毕加索者,即便人们对其作品趋之若鹜,往往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叶公好龙,不得要领。


相比之下,弗里达·卡洛的作品虽然充满了非常个人化的深切的痛苦体验,她的画作却更容易被理解。

不仅仅是那张有着标志性一字眉和小胡子的倔强、痛苦、隐忍、麻木和漂亮的脸蛋,还有她画作中那些容易让墨西哥甚至整个拉丁文化感到亲近的元素,那种与魔幻现实主义有着更近血缘的独特的超现实主义风格,那种与墨西哥历史和民风步调一致的热烈色彩。


很多细节几乎是叙事性的、典故一般的存在(比如自画像中某挂坠上一个小小的迭戈·里维拉儿童时期的肖像),而因为这些故事既然已经家喻户晓,所以人们便能毫无困难地对这些典故做出解读。


蓝房子里收集了几十幅弗里达的画作。如果你是第一次去,通过这些作品就能对这位女画家的整个创作建立一个初步印象了。(想要拍照的话需要在门票之外另付30比索。)

对弗里达的作品看得越多,越容易获得这样一个印象:其实艺术家的所有创作都是指向一个终极作品的片段和草稿,而那件终极作品,就是艺术家自己。


人们在对弗里达表达喜爱的同时也充满了同情,因为上天对这样一位艺术家实在是有些不公平。

弗里达的死几乎是一种含恨而终。在蓝房子里的那张如今放着一副死亡面具的窄床上,处于弥留之际的弗里达说:

“我高兴地等待退出,我希望永远不再回到弗里达。”


换一个角度,解读也可能出现这层意思:总算完成了这件叫弗里达的作品,现在,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我跟这件作品已经没有关系了(有一种理论不是就叫“作者已死”吗?)。我解脱了。

一场浮士德式的赌局。如果可以选择,你会愿意成为这样一个艺术家吗?


TheFrida Kahlo Museum

网址:http://www.museofridakahlo.org.mx/en/

电话:+52 55 5554 5999

开放时间:星期二-星期天,上午10点至下午五点半

入园票价为:周中200比索,周末220比索,摄影费用30比索

地址:Londres 247, Del Carmen, Coyoacán, Ciudad de México

交通:乘坐地铁3号线在Coyoacán站下车,转乘出租车10分钟左右即可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