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群(1920年5月22日—2014年3月26日),生于安徽萧县白土镇(时属江苏)一个具有文化修养的医生世家,1935年进入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学习西画,1941年毕业于国立杭州艺专,即今天的中国美术学院。1945年任教南京中央大学建筑系。1949年任教台北师大艺术系。1951至1955年任教于台湾师范学院。1955年定居巴黎,从事绘画创作。1980年入籍法国。1997年当选法兰西学院艺术院终身院士。朱德群先生是当今著名海外华人艺术家之一。2014年3月26日凌晨在巴黎去世,享年94岁。

无题

朱德群

详情:布面油画 195×243.5cm 1963年作

成交价:HKD 70,680,000

拍卖行:佳士得香港

成交日期:2013.11.23

朱德群访谈录

人物:邢晓舟、朱德群

时间:2000年

地点:上海(2000年上海博物馆朱德群画展,邢晓舟对他进行了访谈)

邢晓舟:您是在什么时候,在怎样的情况下到法国的?那时您的绘画是怎样的?

朱德群:我自1955年3月29日从台湾基隆乘船赴法国,5月5日到达马赛,当晚便乘火车来到巴黎。赴法以前,我在台湾师范学院(现在的师范大学)艺术系任教,去巴黎进修,已是我多年以来的愿望。1954年,我在台北中山堂开了一个个人画展,筹备了赴法的资金,终于在次年成行。在台湾时,我的画多年以来一直受到塞尚的影响,还受到德兰和马蒂斯等野兽派画家的启发。我曾经到台湾的八仙山写生,深山之中,林木参天,层层叠叠,云雾迷漫,变幻无穷,使我领会了中国山水画空间的虚实概念,在绘画上有所转变。

邢晓舟:您在法国是否上过专门的美术学校?

朱德群:没有。到巴黎后,我觉得没有再进美术学校学习绘画的必要。

红肥绿瘦

朱德群

布面油画 87×116cm 1959年作

成交价:HKD 61,554,500

拍卖行:香港苏富比

成交日期:2018.03.23

邢晓舟:您像许多抽象画家一样,最初从事具象绘画创作。您是在什么时候、怎样转向抽象绘画?为什么选择了抽象绘画的道路?

朱德群:我从进杭州艺专直到出国,有20年具象创作经验,从1956年开始,渐渐转向抽象表现。

一个画家的画风与其个性有直接的关系,有的画家富于感情,有的则偏重理智,因而发展的角度也不同。我是个重感情的人,容易冲动,我的画也就是感性的。出国前,我曾在印刷品上见过很多后期印象派和野兽派的作品,受到影响。到巴黎后,在博物馆第一次看到原作时,并不感到陌生,不同的是,原作更深刻、纯朴和含蓄,更耐人寻味,它们很“美”,而不是像印刷品那样“好看”。

初到巴黎时,由于语言障碍,我对巴黎艺术界毫不了解。有位朋友告诉我可以参加春季沙龙,那是法国惟一的官方设奖的沙龙,我在国内时就听说过。我参加了1956年的春季沙龙,获得了荣誉奖;次年再次参加,获得了银奖。1956年,我在创作具象画的同时,开始作许多新画风的尝试。这年的5月,我在巴黎市立现代艺术博物馆参观了德·斯塔埃尔的回顾展,受到很大震动和启示。他的绘画自由奔放,充满表现力,正显示了我所梦寐以求的“自由”方向。

抽象绘画不受形象的约束,接近中国绘画重意不重形的观念。范宽所说的“与其师于人者未若师于物,与其师于物者未若师于心”,以及张璪所强调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都是说心灵与自然是紧密相联的。抽象绘画的宗师康定斯基则说,“抽象绘画远非脱离大自然,它比以往的任何艺术都更密切地联系着大自然所有外在的事物都必定包含着内在的因素”;克利一语道出的艺术真谛:“艺术并非再现可见事物,而是变不可见为可见”,同样是说艺术不是对自然外形的描摹,而是对内在含义的表现。中国古代画家注重文化修养,以诗词充实绘画。抽象画家同样注重修养,康定斯基就特别强调“艺术、尤其是绘画中的精神性”。其实,西方绘画从浪漫派开始就渐渐接近中国文人画。波德莱尔说德拉克罗瓦的绘画“具有诗意”,这是法国历史上第一次有人提到绘画的诗意。

在中国,唐代大家王维曾经创作出“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的作品;宋代画院以诗为画的题目来考录画家,比如“嫩绿枝头一点红,恼人春色不需多”,其实根据此题亦可画一幅抽象画。可见,中西方绘画思想是有相通之处的,只是中国绘画“意境”概念已经存在了一千多年,而西方从19世纪末才开始有类似的观念。但西方艺术发展很快,在一个世纪之间,发展到“无形”的形态。中国绘画从未进入这种状态。我借鉴了西方的经验,发展唐宋美学思想而画出“无形”的画,这正是中国绘画精神的延伸。

通过40余年的思索和追寻,体会和领悟,我在抽象绘画中找到了自我。我十分喜爱中国诗词和西方古典音乐,它们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我的绘画。西方评论家认为我的作品是有诗意的抽象画,这并非偶然。

第312号构图

朱德群

布面油画 200×200cm 1969年作

成交价:HKD 60,665,000

拍卖行:香港苏富比

成交日期:2020.10.05

邢晓舟:您是在动笔创作之前就想好了绘画的主题和形式,还是在创作过程中随意而为之?人们往往能从作品的题目领悟它的主题,您的每幅画都是有主题的吗?您怎样看待无主题的抽象作品呢?

朱德群:在动笔之前,我没有固定的主题和形式。但是在创作过程中随意为之,也不是我的创作态度。自然万物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经过对大自然长期的思考和感悟,我从中得到启示和灵感,我的创作欲望也被激发起来。动笔之前的构思过程是艰难的,可是一旦开始接触画布,我就会变得热情奔放,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几乎喘不过气来,此时容不得我再慢慢思考,而要尽量一气呵成,一天之内不能画完,就在第二天、第三天继续下去……一直到我认为完美为止。我所依靠的,是日积月累的绘画经验。我是在作品完成后才给它们加上标题的,标题多少与画的内涵有关,但观众不必以此为限,可以直接以个人的方式感受作品,可以在画中漫游、阅读、发现……抽象绘画是否有标题并不重要,这是画家自己的选择,重要的是,画要有内涵,有好的画面效果。总而言之,我认为,画家必需诚恳,有严肃的创作态度。

邢晓舟:您的抽象画风也有发展变化吗?

朱德群:我刚才说过,我的绘画来自大自然的启示和自身的修养,大自然变化无穷,修养亦永无止境,在这双重变化的作用下,我的绘画也变得越来越充实和丰富。

白色森林之二

朱德群

布面油画 130×390cm 1987年作

成交价:HKD 60,020,000

拍卖行:佳士得香港

成交日期:2012.11.24

?邢晓舟:我觉得您的绘画十分注重色彩和光线,空间结构十分独特,而且画面往往具有运动感。能不能谈谈这些?您的抽象作品都是油画吗?

朱德群:画家的用色与其个性有关,有些人的画色调幽暗,情调凄凉悲惨。我的画面则充满了光,而光与色是相关的,有了光,就有了空间结构的色彩变化。我认为,无光的画面是平板的,没有生气。伦勃朗画中的光使他的画更显深刻、雄浑和结实,我认为他是最伟大的画家之一。他是虔诚的教徒,他画里的光可谓信仰之光。我则不同,没有宗教信仰,我画的是我内心的光,也就是我的灵魂之光。至于画面的运动感,可能来自线条的组、空间的结构和色彩的变化所造成的韵律,但我力求运动中不失和谐,粗犷中不失细腻,保持整体的宁静感。我以画油画为主,但也始终未曾中断水彩和水墨创作。

白色森林之一

朱德群

布面油画 130×195.5cm 1987年作

成交价:HKD 42,250,000

拍卖行:佳士得香港

成交日期:2020.12.02

邢晓舟:您是怎么看待抽象艺术的?怎样看待它的发展前景?您又如何看待西方古典艺术?还有五花八门、花样翻新的当代艺术?您认为什么样的艺术才是真正的艺术?

朱德群:抽象绘画没有理论限制,不像印象派,如果不在它的理论之下,就不是印象派了。抽象绘画的道路很宽,允许各种各样的自由发展,画家因民族、文化等个人素质的不同,可以选择适于自己的表现方式。每个人的发展空间是不同的,因此我认为,虽然抽象绘画已有90年的历史,前途却是无限的,还将继续发展。

各种画派都有其存在的价值。西方古典艺术代表了它的时代和历史传统,正如充满宗教气息的文艺复兴早期绘画,代表着15世纪前后的宗教天下。我们不能以现代观点否认过去,没有过去,哪里还有现在和未来?所谓五花八门、花样翻新的当代艺术,也就是各种前卫艺术,比如装置艺术、观念艺术等等,我没有时间去研究它们,但我并不反对。每种艺术都应有其存在的空间。前卫画家必须走在前面,如果跟随在别人后面就没有什么意义。真正的艺术应是真实的人性和感情的宣泄,无论以什么方式来表现都可以,但必须是诚恳和不为名利观念所左右。

第二二九号

朱德群

布面油画 130×195cm 1966年作

成交价:HKD 38,395,000

拍卖行:佳士得香港

成交日期:2019.05.25

邢晓舟:您觉得在法国这些年中,法国文化和法国社会对您的绘画创作和个人生活影响最大的是什么?这里的环境和中国是十分不同的,您在离别祖国几十年之后,是否觉得已经和它十分遥远了?也就是说您觉自己还是一个纯粹的中国人吗?

朱德群:在法国这些年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艺术创作和生活的自由,这也是最值得我珍惜的。法国优美的传统和丰富的文化滋养了我的创作。法国社会也极有人情味,我结交了不少推心置腹的朋友。尽管旅居他乡,可是无论在为人处事还是在治学上,深深引导我的,还是我从少时的教育中所领会的中华文化精神。祖先的文化宝藏是取之不尽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感到自己越来越“中国”了,毫无疑问,我永远是一个中国人。

第81号

朱德群

详情:布面油画 162×130cm 1961年作

成交价:HKD 38,350,000

拍卖行:佳士得香港

成交日期:2018.05.26

邢晓舟:我见过您写得十分精彩的书法作品,您曾经研究过中国书画吗?画国画或者说用国画材料创作吗?

朱德群:我喜欢中国书法,但未曾用功练习过写字。小时候,暑假期间,父亲请本家长兄(清末最后科举考试的秀才)教我和胞兄读古文和写字。我对他教的颜体、欧体、柳体等毫无兴趣,自己在书房里找到一本王羲之的《草诀歌》,那流畅的用笔和优美的的形体立即吸引了我,我便胡乱临摹起来,觉得很好玩。刚进杭州艺专的时候,我醉心于国画,每天晚上都临摹石涛、八大山人、黄鹤山樵、王石谷等的作品,狂热一时。本想专攻国画,但学校没有国画系,就进了绘画系主修西洋画。油画和水彩画得多了,对临摹国画的兴趣就渐渐淡薄了;同时觉得临摹国画是在别人的画中找画,脱离自然,就没有再继续下去。但我倒是有一些国画基础,书画同源,我写书法的用笔方式得益于我的国画功底。写书法对我来说是一种消遣,在杭州艺专时,并未在课堂上学习书法。1972年,我在巴黎的一家肉店买肉,回家后发现包肉的纸有点像虎皮宣纸,便试着用来写毛笔字,效果不错。我打听到卖纸的地方,纸很便宜,以后我常常有空就写书法。当时宣纸既难买又很贵,我只用来画水墨画。冠中曾寄给我很多宣纸,1983年,李可染兄在北京送给我一大卷宣纸和不少他用的毛笔,但我并没有用,因他已去世,便保存在画室里,以作纪念。自1985年起,我多次回国,每次都带回宣纸和毛笔。现在巴黎也比较容易找到国画材料了,60年代找不到宣纸时,我曾用吸墨水纸代替,效果还不错。

邢晓舟:许多西方评论家都提到您的绘画和中国的关系,您自己说呢?

朱德群:我自幼受中国文化熏陶,在思想上脱不了中国文化的根源。我在法国生活了几十年,对西方绘画也有相当的了解。正是在这双重文化的陶冶下,我的绘画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西方评论家认为我的作品与中国有关系,我想没有错。

邢晓舟:早在林风眠、徐悲鸿的时代,中国艺术家就曾尝试着通过借鉴西方艺术来创新中国绘画,今天,有些中国艺术家还在做这方面的探索,但也有不少人则进行和西方人完全一样的创作。您怎样看待这些探索?您对中国当代艺术有一个总体评价吗?您认为其中有哪些是有价值的创作?

朱德群:中国绘画,自明清至今,有每况愈下的趋势,这是有目共睹的。中国绘画自古以来就重视临摹,且以乱真为能事。而临画归根结底不是创作,如果画家习以为常,便会脱离自然,只会在别人的画中找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丧失创造能力。20年代前后,中国艺术家接触西方绘画,一些画家有意借鉴西方以革新中国绘画。在此后几十年的探索中,有成就的前辈画家并不多,仅只林风眠、常玉等几人而已。今天,更多的中国画家在继续探索,这是很好的现象。我一直认为中国是个出画家的地方,还会出现非常优秀的画家,创新中国绘画,使中国出现“文艺复兴”的新时代。

中西绘画各有所长,画家如果对两种绘画都有彻底的了解,那么不管用什么方式创作都可以。当今时代,通讯日益发达,文化交流日益频繁,艺术家可以运用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但我极其赞同艺术评论家阿波利奈尔的观点,艺术作品必须具有个性、民族性和时代性,这样的艺术才是有价值的。

我们中国当代画家很多,应该群策群力地进行探索。或许各种艺术作品的质量一时会显得杂乱不一,但时间会使真正的好作品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