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画家都曾请夫人来做自己的模特,保罗·塞尚(Paul Cezanne)亦不例外。在大多数人眼里,玛丽·霍滕斯·费怀特(Marie-Hortense Fiquet)是塞尚的夫人,亲友们称呼她为“霍滕斯”(Hortense),这也是她在信件落款上常用的名字。



保罗·塞尚《黄色座椅上的塞尚夫人》

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藏

霍滕斯是塞尚最喜爱的模特,在37年的光阴中,她为丈夫默默地作了29幅肖像画的模特,而光是这件红色的裙装,就出现过4次。画面中霍滕斯端坐在黄色面料的精美软椅上,作为塞尚的忠实模特,每次被画,塞尚夫人都要保持固定姿势数小时,不能乱动也不能说话。


2014-2015年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塞尚夫人”特展

霍滕斯日常家居时穿的就是这件红色衣裙,在她丈夫为她画的几幅肖像中都是这件红裙(包括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藏品),可见她喜欢到了何种程度。裙子是宽松的裹身款式,就像我们居家休闲时的穿着,舒适得体,可以穿着它接待来访的好友,甚至不需要束腰。



保罗·塞尚《穿红裙子的塞尚夫人(霍滕斯?费怀特,1850-1922)》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众所周知,塞尚常常连续好几个小时作画,为他当模特、摆姿势时如果不戴束腰会轻松很多。但是真正的理由我们不得而知。

塞尚夫人的这件红裙款式简洁,方便实用。裙子是深红色的,长袖收腰,面料带垂感,腰部有口袋,风帽可避风寒。1880年代至1890年代出现了很多改良款式的宽松长袍(Wrapper),有的装饰精美、长摆飘逸,有的朴实无华、简约实用。

同时代的很多印象派画家也在作品中描绘过这种款式的裙装,比如雷诺阿的《在钢琴边的女子》,画作中充满了浓郁的巴黎式浪漫和文雅,这种独特的感官体验让人觉得美妙而心醉。



还有玛丽·卡萨特的《阳台上》,描绘的是现代欧洲中上层阶级妇女的日常生活。



十九世纪末,成衣已经问市,对于喜爱购物的塞尚夫人来说,这件红裙可能是买来的成衣;当时有很多巧于针线的妇女都自制新衣,所以这件衣裙也可能是塞尚夫人自己缝制的,因为她多次以做针线的形象出现在她丈夫的笔下。那时只需要花35分就可以买到时装杂志上的纸样,尺码多达13种。衣料可以是新的,也可以把旧衣服翻新成时装。有些手工缝制的衣裙至今依然保存在博物馆里。



1886年的时尚杂志《描绘者》里有一篇文章这样写道:“裹身款衣裙简洁朴素,所以深受欢迎。人们可以根据个人喜好选择面料、装饰及款式。冬季可以选择亮丽柔软的毛料,白色织料美观漂亮,但是不够耐用。” 难怪塞尚夫人挑选了深红色。



1886年的时尚杂志《描绘者》中曾出现过塞尚夫人类似款式的衣裙

红裙上的红色颜料

塞尚夫人的红裙带给我们哪些信息呢?芝加哥艺术博物馆修复实验室的科学家们通过研究塞尚使用的颜料,找到了一些答案。塞尚曾在信件中曾经提到过,自己用的是现成的软管颜料,而更多研究显示,在塞尚的艺术生涯中,他会用便宜的如自然矿物颜料,如果经济许可,也会用昂贵的颜料如钴蓝色。塞尚的绘画反应了他对世界的认知,他把不同的颜色混合起来、在调色板上调制出很多色彩,有些色彩一直延用至今。

专家使用基础的颜色分析手段——X-光和反射光谱分析发现,塞尚使用的深红色颜料中含有铁和汞,这两种元素分别带有赭石色和朱红色。而经过紫外线照射分析后,专家还发现画面的有些区域呈现出明亮发光的橘色。



塞尚《黄色座椅上的塞尚夫人》紫外线成像图显示

画面的有些区域呈现明亮的橘色

这些橘色区域在塞尚夫人手部的上方到腰带附近,回到原画我们可以看出,画家用粉色突出了亮度,这种颜料是从茜草的根部提炼出来的茜红色,色彩丰富亮丽,是涂染织物常用的原料。



虽然我们不能断定塞尚夫人的衣料是否是用茜草染制的,但有趣的是她丈夫选用的这种颜料既可以作画,又适合染布。这种有机颜料在画作上非常不易被识别,到目前为止,专家们发现塞尚仅仅在几幅画上使用了这种颜料。从塞尚夫人的衣裙到她的脸部和手部的色彩,我们看到了画家对这种多功能颜料的尝试意图。茜草的颜色透亮、微妙,很适合做染料,同时自带的半透明涂层是突显亮点和肤色的理想颜料。这些特点早已为人所知,我们在古埃及、希腊及罗马的传世画作上常常可以看到早期的画家们用茜红颜料画的肤色和衣装。


古代伊特鲁里亚雕塑中使用的茜草染料



古埃及法雍木乃伊肖像中,人物肩部的线条虽然不清晰,但经鉴定使用的是茜草染料

塞尚用在衣裙上的颜料中,赭石红色至今依然被广泛使用,茜草也一直是绘画颜料和纺织印染的原材料,只是使用价值被大大地降低了。比较而言,朱红色因富含有毒的汞,所以在当今已很少被用来作颜料。其它红色颜料,如镉红和喹吖啶酮(quinacridone,属于有机合成范畴)则越来越受欢迎。

这些分析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理解塞尚的绘画技艺。画家借助颜色和画笔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探究每一寸画面背后所蕴含的用意。同时,了解绘画材料的属性和相关知识(比如茜草这类有机颜料在光线的照射下容易受损),为更好地保存和展示画作提供了精确的标准,这也博物馆需要优先考虑的。

塞尚晚年曾说:“我想从印象派里造出一些坚固而持久的东西,就像那些博物馆里的艺术品。”我们很难推测塞尚夫人是否享受一动不动、端静坐在那里的漫长时光,但是有一点我们很确信,她是塞尚无穷无尽的灵感的源泉。

2022年,芝加哥艺术博物馆将与泰特现代美术馆共同组织举办塞尚特展。博物馆保护和科学部门、欧洲绘画和雕塑部门、现代和当代艺术部门正在通力合作,从尽可能多的角度解读塞尚,为大家提供一个了解塞尚的好机会。届时,这幅《黄色座椅上的塞尚夫人》也将在展厅与大家见面。